顧杞下意識的攥緊了楚之離的衣襟兒，皺著眉嘔出一口鮮血。楚之離嚇得一顫，緊緊把顧杞往懷裡攬了攬。

他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跑，不時翻上房頂或者選擇七扭八拐的小巷子。他已是強弩之末，靡靡瀟湘不過是小小伎倆，很快那一地的人都會清醒過來，那就是他和顧杞的死路。

「這邊走！」丁乙突然出現，帶著一臉懊惱的神色，楚之離不知道顧杞給他安排了什麼事做，卻下意識的警惕，不敢信他。

丁乙掏出顧杞隨身玉佩，明明白白懟在楚之離的眼前，「莊主讓我去叫人了，這是隨身令牌，都是萬事通的精英，明天一早就到。」

楚之離一咬牙，他看得出顧杞多信任丁乙，那他也跟著信一回，事到如今已經別無選擇。「走。」楚之離說，「你帶路。」

丁乙帶他們去的小院只亮了幾盞廊燈，位置卻不算偏，正在城中大路的分支上，對面甚至還有個早點鋪子。楚之離沒心情看這院子的模樣，顧杞不時在他懷中顫抖著，身子逐漸發冷起來。

三人沒走正門，從後院的牆翻了進去，顧杞路上又嘔了幾口血，全都濺在楚之離的衣襟上。他顫抖著手替顧杞把了脈，雖說微弱卻也不曾停止，大約是傷到了內臟，單單靠著顧杞強大的內力硬撐著。他握緊顧杞的手，源源不斷的將內力送進他體內，卻又不敢太狠了，衝撞了他的傷，更加難辦。

楚之離顧不得打量這屋子的模樣，匆匆將顧杞放在床上，一旁的丁乙卻從床底下掏出個藥箱來。「你會治病？」

丁乙點頭，把了下脈便替顧杞施針。

楚之離心裡沒來由的慌，他上次面對這樣的場景還是十幾年前鍾武展去世的那天。鍾武展也是這樣，明明只是去參加個什麼什麼會面，突然就被人給抬了回來，渾身沾滿了血，大大小小的傷口無數，尤其是腹部的一刀，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劈開了。楚之離殺過人，甚至是經常殺人，別說把人劈成兩半，他的花影刀一片一片的把人片成骨頭，他都從來沒有怕過。可他看著被鮮血浸透的鐘武展，卻渾身發抖差點當場哭出聲來。

鍾離宮的大夫一整夜都待在他的房間，血水一盆一盆的被端了出來。楚之離卻聽不見一點聲音。沒有鍾武展爽朗的大笑聲，憤怒的吼聲，甚至沒有他痛苦的呻吟。他在外面站了很長時間，每一位大夫都與他說節哀，可他偏不信。他瘋了似的衝進屋裡，緊緊緊緊攥著鍾武展的手，他被鍾武展這沒來由的傷折磨的不知所措。從來都是在鍾武展羽翼下玩樂的少年一夕之間似乎失去了全部。楚之離無法冷靜且小小的他趴在鍾武展的床邊，眼淚也終於流了下來，他問鍾武展為什麼，怎麼了，他說你別走，我沒有你不行。

可鍾武展只是笑了笑，他也許是很累了，艱難的從懷中掏出鍾離宮的信物，那是個老宮主親手雕刻的玉石小豬，身上刻著個大大的鐘字，下面墜著小巧的錦囊。他說，阿離，鍾離宮就交給你了。

那年楚之離只有十五歲，他開始整夜整夜的睡不著，總是一躺在床上就能見到鍾武展血色盡失的臉。他過慣了無憂無慮的生活，每天摘果子，斗蛐蛐兒，閑來就跟鍾武展比試一番。突然這偌大的宮裡好像只剩下他自己，小徒弟們來來往往，恭敬的沖他叫一聲宮主，卻沒人把他扛在肩上，偷偷的在他抓蟲子時捉弄他。

「愣著幹什麼！快去外面井裡打點水端來。」丁乙突然大叫一聲，楚之離趕忙抹了把臉，急匆匆的去找盆子。丁乙撕開了顧杞的衣裳，刀劍傷並沒有太多，只是胸口靠肩的部位一個漆黑的掌印，嚇人的很。

楚之離拿著布條浸了藥水，小心翼翼的替顧杞拂去傷口逸出的血。顧杞似是疼痛難耐，不安的逸出一絲呻吟。

楚之離忽然就想起小時候的顧杞了。

那時他昏昏沉沉的在鍾離宮躲著喝酒。鍾武展的屍體在靈堂足足停了十天了，他花光了銀子買了一庫的冰，就那麼全天讓人守著鍾武展的屍體，不肯下葬。

最後是竹柚提刀沖了進來，對方冰塊似的臉上出現一絲裂縫，好像張牙舞爪的雄鷹，向著楚之離撲來。他也的確被撲倒了，竹柚摁著他一頓暴揍，扔下刀子拳拳生風，甚至還踢了他的屁股一腳。

「你他媽慫的，楚之離。」耳邊充斥著竹柚的怒吼，緊接著是一掌迎面襲來。「你不想弄清楚師父怎麼死的了？解酒賣醉！裝瘋賣傻！師父那麼相信你，你在做什麼？」

竹柚一把攥緊他的衣襟，狠狠啐了一口，「楚之離，你不配。」

楚之離一夜之間就像換了個人，他葬了鍾武展，又吩咐啟程南下，去青衣庄見莊主顧懷晉。他連顧懷晉的面都沒見到，但青衣庄無疑人人都在奚落他。他們說著鍾武展的風風雨雨，卻沒有一個人提到他究竟是怎麼死的，一看便是江湖傳聞——他甚至都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罵他，罵鍾武展。他每次來青衣庄，都有一大群弟子圍著鍾武展，鍾武展有時會跟他們切磋兩招，有時則是給點北方的糖和點心，好像每個人都那麼喜歡他……放到以前，楚之離早就衝上去將他們挨個揍一頓，可他沒有，他跪在青衣庄的門口重重磕頭，一個接著一個。

只有個小男孩真的開了門，他探出腦袋，眼神滿是擔憂。他想讓楚之離別磕了，卻被他的師兄師姐們粗暴的拽了進去，而後又是一頓怒罵。

楚之離笑了笑，手上的動作也更加溫柔。

十幾年了，他從沒想起過，今夜卻不知道為何，想起那小男孩還挺漂亮，身姿挺拔，眼睛圓圓的。哦，還在半夜偷偷跑出來給他丟了個果子吃。

楚之離看著床上臉色蒼白的顧杞，突然很想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