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杞的打算還是落空了。

護法給兩人安排在後院的主殿，小廳，書房，卧室外加兩側耳房，簡直舒服的不得了，本來還有兩個青衣庄的弟子來服侍，顧杞卻拒絕了。

「……你跟他不太熟？」顧杞從不要人伺候，不論是在詞芳閣還是先前成為齊信坐下賓時，凡事親力親為，只有丁乙帶著兩兄弟在暗中護衛。連楚之離都知道的事，想必青衣莊上下跟他有過接觸的都應該知道才是。

「不熟。」顧杞點頭，「但他與顧懷晉是至交，聽說功夫不相上下，只是很少出面打理庄中事了。」

楚之離瞭然，話里話外就是他也讓人給軟禁了的意思。……那跟來的那些人恐怕都是大巫的親信，至少是親信的下屬，怪不得沒有一個人熟悉顧杞。他在心中暗嘆了一聲小可憐，而後兀自笑了笑，顧杞果然問他，「笑什麼。」

「小可憐。」楚之離一本正經。

「什麼……」顧杞也跟著他笑，兩人靠在書房的塌上，中間隔著八角桌，上頭放滿了雜七雜八的零嘴。

楚之離拿了第三塊桂花糕，顧杞才從書中抬了眼。「少吃點，晚上恐怕得出席前頭的宴會。我記得你愛吃獅子頭和罐燜肉，桌上估計會有。」

楚之離果然就把糕點放了回去，比起肉來，甜點只能算楚莊主塞牙縫的。顧杞自己說完卻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楚之離之前的相好似乎是轉投了峨眉派，人長得標誌，武功高，又彬彬有禮性格好，早該混出一番名堂了。該不會……

現實也沒叫他失望。

兩人進門的時候各派高層都已經坐的七七八八了。顧杞沒見過王喬，卻一眼見到主桌上那位白衣飄飄的男子，坐在峨眉派的副位上。發上束冠，冠上鑲著顆乳白色的主子，眼睛是上挑的桃花眼，一笑便勾人的很，卻儀態端正，腰背挺直，坐得無比正派。

六大派，掌門帶著高層，一桌共十二個位子。顧杞帶著楚之離和護法一同進門，桌上的十一雙眼頓時都看了過來。兩方相顧無言了一會，還是林盛暨出來打破了尷尬。

「啊……這位就是鍾離宮宮主楚之離了。」他緩慢而擲地有聲的向大家證實了沸沸揚揚的江湖流言，那一桌人都沒太有吃驚的神色，想來已經被提前招呼過了。還不待林盛暨再開口解釋，黑龍閣的人先諷刺了起來。

「呦呵。」絡腮鬍子大漢嗤笑一聲，「咱們早知道鍾離宮是魔教，沒想到還真會巫術。這一手玩得可真有意思，移魂大法？」

這要是放在以往，楚之離早提著刀上去砍人了，可重生之後他性子反而莫名其妙的沉穩了，也許是跟顧杞待在一塊的時間久了，更喜歡做芝麻包子。李景詞的面容白白凈凈，這麼一沉默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顧杞皺眉，不等開口卻被護法搶先了。

「各位。」護法先是拱手向一桌人作揖，「老夫不常見人，也不通江湖事，這座位便留給我家莊主和楚宮主了。老夫自去副桌。」

「冷護法折煞我們了。」林盛暨知道他是在解圍，趕忙跟著客套兩句，「冷護法威名響震江湖，可不敢妄自菲薄。」

顧杞沒說話，拉著楚之離入座。楚之離正巧隔著一整張圓桌與王喬遙遙相望，他一抬頭便看見那張熟悉的臉上劃過一絲羞靦，繼而移開目光躲避他的視線。

楚之離愣了愣，繼而只覺得心神劇顫，他呼吸猛然粗重了幾分，眸子微眯，薄唇抿緊。

「怎麼了。」顧杞見著他倆的互動，也很是不樂意，狀似無意的低頭與他耳語。

此時尚未開席，圓桌的人三兩客套，他倆倒也不算太突兀。楚之離閉了下眼，幾乎咬牙切齒，「他知道了。」

「什麼？」顧杞不明覺厲。

「王喬。」楚之離毫不避諱，「他知道我沒屠門。峨眉這個老賊，撬我鍾離宮的人也就算了，帶去他峨眉細心栽培卻又捏在手心裡羞辱——他本不該知道的，他知道有什麼意義？他要是知道了，只會愧疚一輩子，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這件事。」

顧杞聽得滿心泛酸，他知道楚之離沒有額外什麼意思，單純只是為他鐘離宮的弟子感到不值。可這人是他之前的……愛人，是王喬，他嫉妒心作祟，就是覺得不爽。

顧杞面無表情的放下酒杯，偷偷在桌下握緊了楚之離的手。「彆氣，阿離。既然如此，不如讓天下人都知道。」

楚之離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腦中又出現那些曾經出生入死的兄弟……通通作鳥獸散。六大派開門迎接，卻可能只是為了給他們帶來更深的折磨與恥辱。顧杞懂他，重生這麼久從不想公開身份，也不想澄清事實，並不僅僅是因為偷懶和麻煩……這些曾經與他在鍾離宮練武，嬉戲，一同長大的師兄弟姐妹，他們背叛他，他卻不忍心傷害他們。

楚之離似乎被顧杞溫暖幹燥的手掌安撫了些許，他用力反握，忍下內心想要一親芳澤的慾望。「謝謝，顧杞……」

「謝我就不要再抬頭看對面的人。」顧杞毫不領情。

楚之離頓時失笑，他總覺得顧杞「天下唯我獨尊」的氣勢能排到天下第二，當然，第一是他自己。沒想到也會因為凡俗事而惱。「你這醋罈子，都快翻了一屋。」

「知道就好。」顧杞轉過頭盯著他，緊了緊掌心。「我的。」

兩個人在武林大會晚宴上偷偷摸摸談了會情，楚之離頓時覺得心情好了不少。直到菜上齊了，他也沒再抬頭去看王喬。……這功勞還有菜的一份，真有罐燜肉和獅子頭！楚之離沒好意思拿一整個過來，但還是趁著沒人注意，用勺挖過來了大半個。

「哎，楚宮主。」沒料到林盛暨正好放了筷子，大部分人都是意思意思吃兩口，談話喝酒才是正是。

楚之離手一顫，大半個丸子砸在盤裡，發出咚的一聲。頓時整個桌上的人都朝他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