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時已是天亮了。

冉蒼盯著盤作一團壓在胸口的毛球不知所措。

敢情他昨晚上睡得那麼悶全賴這玩意？雖然是這連續兩周下來，難得沒做噩夢也沒遭鬼壓床一次安眠。冉蒼有些鬱悶，卻還是努力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調整一下身體，好讓自己呼吸順暢些。

讓他捋捋——昨天先是噩夢鬼壓床，後是山上小憩撞鬼纏身，再是驚醒大傍晚整個時間線都不對了，最後夜半鬼打牆還幻視幻聽？

怎麼說？夢中夢中夢中夢？

這麼繞的，他聽都不想聽更別說信了。

冉蒼也是挺無奈。這一連串的事搞下來他覺得接受能力都強了不少，連現在壓自己身上這玩意哪來的是什麼，他都可以延後考慮了。

呵。

他把往後仰頭，將肺腔中的濁氣吐出。紛亂複雜的信息像是要把他的腦袋擠破，稍一深思就疼的厲害。

所以他想轉移下注意力。比如來說說這玩意。

冉蒼緩了緩神後，終於有空來搭理這睡得比自己安穩多了的毛團。

整體毛髮呈白灰色，額頭和四肢有斑紋。體型像家貓，外表像雪豹。冉蒼忍不住抽出手來點點它的額頭，但它也只是往後縮了一下，避開了冉蒼的手指就沒動靜了，也沒睜眼。

冉蒼視線稍微一動，它脖子上斷裂的鐵鎖環分外搶眼。

他一愣，只覺得極其扎眼。

他抬手想試試能不能幫這小傢伙拆下來，畢竟已經斷開了，不拆下來可能會傷到它。

可冉蒼沒料到自己只是指尖觸到而已。眼前一花，手背上火辣的痛感襲來，那隻戳額頭都沒什麼大反應的毛球此時一身毛炸起，於床尾擺出攻擊的架勢。

此時他才注意到，這小傢伙居然還有兩條尾。冉蒼幾次張了張口，最終也沒能說出點什麼來。

還是那句話。

怪事見多了就麻木了。

冉蒼坐起身來看向它，心下琢磨著怎麼跟小動物進行交流，友好且和善的表達自己沒有惡意。

他這邊還沒琢磨出結果來，那邊的小東西像是清醒了，身體忽的一僵，炸起的毛也鬆軟了下去。它低頭時原本聳立的耳朵也跟著壓低，輕輕往後一撇。

毛球猶豫片刻，抬步蹭了過來，冉蒼呆愣，動也不敢問也不能，就看著它一步步走過來，然後站在他的大腿上往前撲，前爪搭在他的肩上，接著用它毛茸茸的額頭在自己頸窩裡蹭動。

很奇怪的感受，蹭得他心下有些癢。

一瞬間冉蒼理解了喜歡養小動物的人——這麼蹭著你撒嬌誰頂得住啊！

他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嘴唇，抬手輕輕搭在它的後背上，見它沒有反抗便收緊了些。

兩條毛茸茸的長尾輕輕甩動，冉蒼突然之間產生了抓過來擼一把的罪惡想法，但他還沒能實現這一舉動，懷中這團毛球嚇得自己差點給它扔飛出去。

冉蒼敢以他的下半輩子起誓，他清楚的聽到自己懷中這玩意吐字清晰的一句：

「對不起。」

好吧。他承認不是差點。

冉蒼是真的很想把它丟出去後掀起被子埋頭裝睡當鴕鳥。然後他發現自己扔不動。

這就很過分了啊！

冉蒼，一個無神論者，二十四小時內歷經世界觀打碎重建仍然沒有崩潰，他覺得自己很可以，還有那麼一點點敬佩自己。

「別扒著我了，解釋解釋？」冉蒼鬆開原本搭在它後背的手，冷聲道。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隻形似於豹子的貓科動物身子好像僵直了一瞬，它緩緩退開，退到五步以外的安全區域，此時冉蒼才注意到它那雙金藍雙色的異瞳內瞳孔彈直豎立。

它在警惕？還是……？

「……孟極。」

親眼見一隻非人生物口吐人言是很震撼的一件事，但冉蒼卻覺得它本該如此。

不是麻木，而是理所當然。

「我……在你身邊很久了。」它低著頭輕聲道，「對不起……是我太弱，沒能守你今世安穩。」

冉蒼的疑問都快要凝成問號實體化出來了。

它說的字冉蒼都認識，為什麼拼在一起他就不懂了？

眼看著它還想繼續說他聽不懂的東西，冉蒼不得不先喊停，用不大清醒的混沌大腦開始捋前因後果，問題炮彈似的一個接一個。

「你說你是孟極？北山海經那個？」

「是。」

……北山海經里孟極其實是妖魔神化的雪豹不是實錘了嗎？怎麼突然就確有此物了？

「我昨天經歷的一切不是夢？」

「如果你願意，我能讓它們變成夢。」

……那這跟發生過有啥區別？！還不如讓他自己進行鴕鳥行為！

「……不願意。你說你跟著我很久了是怎麼回事？」

「大概是，自你十九歲生辰過後。」

……？他第一次被鬼壓床就是十九生日那天來著吧？

「我睡不好是你搞的鬼？」

「……不是。」

一連串問題下來，冉蒼非但沒有搞清楚因果，反而頭更疼了，他幾乎能聽到大腦內生鏽的齒輪咔咔咔轉不動的聲音。

他拿手覆在眼上，拇指中指按在太陽穴上輕揉著。

受傷的那隻手上突然傳來濕熱的觸感，一絲絲癢意撩入心底。冉蒼微微抬起擋在眼前的手看過去，是孟極不知何時湊了過來，輕輕舔舐著傷口。

「我沒事，孟極。」

他輕聲道，呼喊熟稔得仿若他曾經千百遍這樣喊過它。

冉蒼在這一句脫口而出後楞然。

孟極猛地抬頭，眼中有光流轉，是情緒萬千，但冉蒼也只能歸為一句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