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要找引歸，但怎麼找卻是個問題。蘇律半支著頭看著電腦上的表格，實在有點煩惱。

他是沒有引歸的聯繫方式，又沒人脈，大概想查也查不到，除非對方冒泡。還是說應該從朱盼盼那裡著手？但跟蹤啊……萬一被抓到可就是社會死了。

這麼看來，只能明天往引歸走的方向去探探信了。就引歸那身衣著打扮，問信應該還是挺容易的。

蘇律瞄了眼電腦上的時間，九點不到。再不回家他就要過勞死了，於是連忙關機收拾東西下班。

白忙了一天，還是沒有業績，明天又要挨批了。

蘇律嘆著氣走出了公司，抬頭看到對面的廢樓，幾乎是無自覺地就走到對面大門口，他看了看裡面，沒那個勇氣進去。正要轉身走人，裡面卻傳來了很小的西索聲。

「引歸……啾……」

聲音很輕，卻足以讓蘇律聽清，說話速度雖然有點慢，但的確是鸑鷟的聲音。

「！」引歸在裡面！？

一時，蘇律當真又驚又喜，真是想到曹操曹操就到！

大晚上要進這大樓蘇律的確有點怕，但想到引歸也在裡面，而且白天引歸也處理了那些屍體，想來應該不會再發生昨天那些事情。蘇律倒也沒那麼怕了。

當即顧不得其他，只想快點追上引歸，把他的發現告訴引歸。

腳踏入大樓，尚未走出幾步，登時只覺一陣熟悉的暈眩襲來，蘇律只覺得像是被人打了強力的麻醉針，他強撐著身體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終於全身脫力，撲通一下跌倒在地，好似被抽去筋骨，軟趴趴地連撐都撐不起來。

「……奇怪……」

空蕩的腦海在被黑暗吞噬之前，一道不屬於他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為什麼，要殺我……

*

小時候的事，已經記不太清了。

出生後，在媽媽的身邊待了多久呢……以人類的說法，大概是兩個月吧，然後我離開了媽媽的身邊，被送到了一戶新人家。

對媽媽的印象，其實已經沒有多少了。只依稀記得她在數個寒冬夜裡，用肚子暖和我；只依稀記得她在我滾亂的毛上，溫柔的舔舐……以及自打我懂事以來就不停叮囑的——

「希望你以後能找到個好歸宿。」

新的人家是一對夫妻，後來才知道的事，他們好像剛結婚沒多久。

初去時的緊張與不安，卻因為新爸爸媽媽的溫柔而很快消除了。我一直以為這裡會是我的家，我會在這裡，和他們福祉的生活下去。

生活開始有了變化，爸爸媽媽比以往更高興了，他們說這是懷孕，他們要生孩子了。

即便是懂得不多的我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我又會有兄弟了，我很想念我以前的兄弟，雖然只在一起兩個月，打打鬧鬧的，但是我們感情很好。

我又會有兄弟了，以後會有個陪我玩的人了，我高興地搖起了我的尾巴。

春天，來了個年紀大的女人。她看到我，不高興地罵了媽媽，媽媽看了看我，看上去似乎不高興。我以為媽媽被人欺負了，我作勢就要衝那女人咬去，但是被爸爸攔住了，沒能咬上，只能沖她不停地叫。

「你看看，我跟你說了影響不好的吧？懷孕還養狗，你們兩個怎麼想的。還這麼凶，生了小孩，要是還咬小孩，當心後悔死你們！」

那一天，爸爸媽媽第一次把我關進了籠子。

緊接著幾天，我沒出過籠子，我不知道我犯了什麼錯，我想這一切一定都是因為那個女人不好，所以即使隔著籠子咬不到她，我還是只要一見到她就會沖她大叫。

我不是很開心，無精打采地過著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說起來這幾天來的人真是有點多，我無精打采地抬眼，看著籠子外的兩個人。

扎著兩條辮子的女孩子跟我籠子差不多高，邊上站著一個看著比爸爸老一點的男人。

「盼盼，你看看，喜不喜歡？」

總之看著很討喜的女孩子蹲了下來，和我四目相對，她伸出了她那很細的手，向我伸來。

並沒有舔人的慾望，可能只是習慣了，所以我下意識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手。

「看來他們應該能相處得不錯。」爸爸這麼跟男人說道。

「嗯，那就它了。」

那天，我被放出了籠子，爸爸給我吃了一罐我最喜歡吃的肉罐頭，喜出望外的我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爸爸送上了那對父女的車裡。

直到看到車門關上，車子向著遠處漸漸駛離我家，依稀想起幼年時和母親分離的景象的我，明白我這次可能又要跟爸爸媽媽分開了。

很悲傷，我趴在籠子里，嗚咽出聲。

「別難過，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

開車的男人如此安慰我，我抬頭，對上了女孩的雙眼。澄澈烏黑的眼睛，看著可愛溫柔，卻似乎跟媽媽的溫柔……又不太一樣。

換了新家，換了爸爸媽媽，多了個姐姐，雖然剛開始的時候會很想以前的爸爸媽媽，但是來到新家後的生活比之前更好，漸漸地也就開始忘記了之前的事。

不會有討厭的人，不會被關籠子里，每天都會有很多好吃的，還能出去玩很久，大家都很溫柔。

姐姐很溫柔，她會很耐心地幫我洗澡，陪我玩，給我吃很多好吃的，總是用她溫柔的眼睛注視著我，每天晚上我還能到她的床上去睡——以前的爸爸媽媽雖然對我也很好，可是從來不會讓我上床……我最喜歡姐姐了。

喜歡，所以絕對相信姐姐。

這樣的我，卻已經記不清姐姐看我的目光究竟是何時開始產生變化的。

不，或許從一開始，姐姐的目光就不正常。

那初見時，隱藏在溫柔間的異樣感，我是早就察覺的。只是，被喜歡沖昏了頭腦。

第一次被姐姐弄痛，是在洗澡的時候。我痛得嗚咽出聲，受驚地跳開，看著那靜靜站在不遠處的姐姐。

蓮蓬頭打出來的熱水嘩嘩的流下，不知是不是錯覺，姐姐看著我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她面帶微笑，朝著我走來。

「囝囝，對不起，我不小心弄痛你了吧？」

那是第一次，卻不是最後一次。

現在回想起來，似乎那無數次的不小心後，姐姐臉上總有一種似有若無的愉悅，就彷彿……很享受弄痛我。

盲目地選擇信任姐姐的我，選擇了相信她的「不小心」。

我並非不懂，也許我只是不想去相信。不想去相信自己被母親拋棄，不想去相信自己被爸爸媽媽拋棄，不想去相信姐姐喜歡虐待我，不想去相信我沒有一個好歸宿。

偏離了一直以來的散步路線時，我跟著姐姐走進了這沒有人、滿是灰塵的黑房子里。我討厭灰塵，因為會讓我鼻子很癢，可我還是跟著姐姐進去了。總覺得黑暗裡有不好的東西，我要保護姐姐。

走到很臭的池塘邊，姐姐終於不走了，她低頭看著我：「囝囝，躺倒。」

我面朝天地躺向髒兮兮的地上，討好似的叫道：「汪！」

姐姐朝我走來，臉上帶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微笑。她跨開腿，跪坐在我的身上，手，伸向了我的脖子，然後猛然使力。

仿若她全身的力氣都被施加在我的脖子上，脖子處脹痛無比，難受得無法呼吸。

我不住地扭動身體，卻因為姐姐的兩腿緊緊地鉗住我的身體，根本反抗不過來。

那閃爍著嗜虐的目光，令我的心不由得一沉。

「囝囝，對不起了，我真的忍不住了。」

溫柔之間卻更多冷酷的聲音如此說道，姐姐滿臉的愉悅，似乎無比樂見我此刻的痛苦。

「如果是你的話，你一定會願意為我去死的吧？說到底，動物不就是讓人類消遣的東西嗎？不就是該任由人類宰割的存在嗎？是死是活全隨主人的心情，這不就是動物？」

姐姐那猙獰的笑容，令她好看的五官都顯得無比扭曲。

是嗎？不是家人，而是主人與動物？生，只是為了供人消遣？

這就是我生存的意義？

無法呼吸令我的思緒開始模糊，隱隱約約的，以前經歷的事情一件件地浮上心頭，甚至連我本該忘記了的剛出生不久的事情都記起來了。

「聽說前天賣出去的那隻被要求退貨，老闆娘沒答應，第二天那隻狗就被殺了扔店門口了。」

「真的假的？」

「真的，老黑親眼看到的。」

「難怪這幾天她瞧著那麼狂躁。」

「可不是麼，這還是她的頭一胎呢。」

我怯怯地抬頭，看著那被圈起來，無力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黑狗。媽媽舔了舔我的毛，嘆氣：「兒子，希望你以後別步老黑兒子的後塵。」

我是最後一個離開媽媽的。他們說是殘次品，所以連我的籠子外都比別人多了張寫有倆大紅字的紙。

「這隻的耳朵稍微缺了個口，但是價格比同品種的便宜了很多，要是你們要的話還可以給點優惠。」

玻璃窗前站的一男一女猶豫了，店裡又兜了一圈，點了頭。

「希望你能過上好日子。」

媽媽嘆息著，舔了舔我因打滾而亂了的毛。

「……他跟媽這麼合不來的確是個問題，而且我看網上說嬰兒呼吸系統弱，容易過敏……」

「這一來二去的也要兩年，寄養在別人家又費錢……」

「算了，就便宜點，網上找個同城交易，轉給別人家吧。」

「……也只能這樣了。快過年了，別咬了媽，那就怪觸霉頭的。」

……

……

……

意識就此中斷，我被黑暗吞沒，合不上的眼睛，最後看到的是姐姐滿臉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