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華一中的老師批閱試卷效率驚人，頭天考完，第二天上午大課間的時候，各式各樣的排名表就已經在各科老師手裡了。

大課間後有一節四十分鐘的自習，沒有老師上課，留給大家補作業用。鈴聲一響，教室里很快安靜下來，只見各式的腦袋埋在堆成山的課本後面，專心致志地同筆尖下的書山題海作鬥爭。

然而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沉得住氣，不時有人抬頭朝窗外的走廊望一望，嘀咕兩句「怎麼老鄧還不來」，才又伏到厚厚的資料上，毫無怨言地做那永遠也做不完的題。

陳宗睿一行人抱著答題卡進了教室，像是投入湖中的一粒小石子，立刻炸起一連串小小的水花。

雖然不像成績表那麼引人注目，但很多老師會把單科分數標到答題卡上，也算是個開胃小菜，幾個積極的同學立刻擁上去幫忙分發。

「啊！我這題一分沒拿！」

「完了完了，這題老鄧講過我又錯了，這下死定了......」

「哈！我猜對了！看看看，這題我瞎選的，竟然對了！」

「這題答案多少？給我看看你的！」

「......」

發下來的只有語文和物理答題卡，語文一般不會標分數，到時候只發一張評分表，大家自己核對。物理是班導老鄧帶的課，老鄧心細如髮，每回都要挨個兒把大家的錯題圈出來。

齊山河低頭看著自己的答題卡，110的滿分只拿了85，沒上優分，更別提升分。其實這分和他預想的差距不大，他交卷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預感，多選題毫無底氣，倒數第二題那一整道計算題都空著，就算其他題都能做對，也是不可能拿到多好的分數的，更何況他還老是改不掉計算粗心的毛病。

但他心裡還是一陣酸楚，埋著頭，眼眶有點發熱。

「齊山河！答題卡借我看看！」

一直忙著跟後桌交流分數的徐婷婷轉過身，一把搶走了齊山河桌上的答題卡，卻有些尷尬地發現她要看的那題整個都空著。這題她和好幾個人思路一樣，卻都只得了兩三分的動筆分，她想看看齊山河是不是也跟他們一樣，畢竟他上回考了一百多。

「還給我。」

齊山河臉色一沉，強忍著不想發火。

徐婷婷訕訕地將答題卡放了回去。後排的許雯雯忙打圓場：「啊，齊山河你也太牛了，一整道題沒做還能拿85，你看我們，清一色的6開頭！」

許雯雯是個熱心腸又愛笑的女孩，在班裡人緣很好，是少數幾個會讓齊山河覺得親切的人。

齊山河勉強擠了個笑容，又繼續埋頭默不作聲地盯著自己的試卷。其實他很想解釋，他不是因為徐婷婷拿了他的答題卡生氣，他是在氣自己，氣自己為什麼一點思路都沒有，氣自己因為前面太過拖沓，連個動筆的時間也留不出來，氣自己怎麼能退步那麼多......

「噓！老鄧來了！」

有人壓著喉嚨低聲吼到，先前還湊在一堆討論的人立刻閉了嘴巴，教室里恢復了壓抑地安靜。原本還想講幾句刻薄話的徐婷婷也只好轉了回去。

老鄧年齡不算很大，可步伐絕對是全校最緩慢的沒有之一，甚至要算上七班那個馬上就要退休，鬍子已經白了大片的老教師。和疾步如風的英語老師比起來，老鄧簡直天生自帶慢動作功能。

在一眾強作鎮定的同學焦急地祈禱下，老鄧總算是邁著拖沓的步子走上了講台，將手裡一疊成績表放到桌子上，慢悠悠地掃視一圈，見一貫深埋在題海，恨不得將臉貼到課桌上的同學，此刻全都兩眼發光地盯著自己，才滿意地咂咂嘴，以一種極慢的語速道：「這次，大家都考得不大好啊......」

老鄧又絮絮叨叨講了不少話，才將桌上的成績表拿起來，踱著一貫慢悠悠的步子開始分發。

成績表是小組六人共用一張，可以看見總成績和單科成績的分數及排名。齊山河自成績表下發的一刻起，心跳就頓時加快，喉嚨也開始發幹，額前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沒有像同桌的徐婷婷一樣迫不及待湊到前桌去看，而是強壓緊張，等著大家看完後傳給他。

等小組其他人終於都看完自己的成績，又唏噓感慨一番周圍人的成績，才想起來把表傳到一直默不作聲的齊山河手裡時，齊山河已經像個氣球一樣被緊張和焦慮充得鼓脹到極點，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他知道自己這樣的反應不太正常，他也不斷地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考試而已，可他就是本能地控制不了。

他飛快地掃過成績表上排列整齊的名字，他總是習慣從最後一排看起。在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最上端時，他猛地鬆一口氣，就像是突然從斷開的冰層上了岸，竟有一種劫後餘生的錯覺。

然而更大的不安很快湧上來，飛快地將他微末的欣喜澆落。他發現自己其實每一門都考得不算特別出眾，不知為何總分加起來卻排在最前頭。這就好比一群人種樹，明明有人勞動比你多，樹苗比你好，卻每每叫你莫名收穫了最多的果子，捧在手裡不覺得自豪，而是莫大的空虛與擔憂，總覺得一切都是偷來的，是不真實的，總有一天會失去。

「徐婷婷，」老鄧發完答題卡，踱著步子走到齊山河座位旁，敲了敲同桌徐婷婷的桌子，嚴肅道：「你這次成績退步太多了！」

徐婷婷垂頭不語。

「我和你說多少次了，不要這麼飄！我知道你聰明，可你就是不知道用功！不光是我，還有數學，英語，好幾門課的老師都發現你上課走神打瞌睡，自習也總是講小話。我特意給你排到齊山河同桌，就是想讓你學學他的穩重，再說，他基礎比你紮實，你要學會利用資源，有什麼不懂的要請教於人啊！」

一旁的齊山河如坐針氈，卻別無他法，只能硬著頭皮在尷尬的氛圍里強作鎮靜。好不容易等老鄧結束了訓話，以一貫慢悠悠的步子出了教室，他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老鄧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我......」

「關你屁事，惺惺作態！」

沒等齊山河說完，徐婷婷低罵一聲，將桌腳一疊厚厚的書搬起來，哐當一聲砸在課桌右側，在兩人之間築起一道高高的城牆。

齊山河皺皺眉，不想再說話。其實他自己的心情也算不得多好，可人人都道他考了好成績，做什麼都顯得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