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測試已經過去兩周，這小半個月里，儘管仍舊不怎麼多話，但齊山河開口的次數已經比過去半個學期加起來都多了。其實他也沒有刻意和周燃接近，只是不如從前那樣封閉自己了。他們像所有的同桌那樣，偶爾一起去食堂吃晚飯，偶爾分食一袋薯片，偶爾上課偷偷吐槽兩句老鄧的語速......

這些不過都是再日常不過的小事，可有的時候，齊山河被周燃逗得笑出聲來，不經意轉頭看窗外飄起來的雨時，會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他已經太久沒有這樣輕鬆而自然地笑了，過去的一段時間裡，他像是突然變成了一個遲暮的老人，年輕的皮囊下裹著一顆皺巴巴的心。如今有一雙溫暖的手探進去，一點一點輕撫著幹裂的溝壑。

傷痕癒合總會帶來新生的喜悅，然而同時也會伴隨著生長的痛癢，這份痛癢，會讓人想起傷痕最初血肉淋漓的模樣。

尤其是那種總會在學生時代遇到的粉紫色或橘黃色天空的傍晚，有時齊山河跟周燃一塊笑著，會抑制不住地想起國中時期的高晨風。

他感到自己又走上了一條極其危險的路，可他捨不得回頭。

「啊我真是，我不行了，就這樣吧！」

周燃將手裡的英語課本往桌上一扔，伸了個懶腰，轉頭湊上去看齊山河。齊山河正趴在桌上，攤開課本飛快地抄寫單詞。

「你這樣抄一遍就能記得住？」

齊山河手上沒停，只搖搖頭。還有五分鐘就要上課了，英語老師上次課說了要聽寫整個單詞表前半部分的詞彙，他得動作快點才能抄完。

「那你還......」說到一半，周燃忽然頓住，壓低了聲音，有些不敢相信地問：「你不會是......要做小抄吧？」

「嗯。」

沒等周燃開始自我懷疑，齊山河很自然地承認了。周燃誇張地按住胸口，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我沒聽錯吧！齊.學霸.山河！你可是英語單科最高分的常勝將軍，你......你......你怎麼會搞不定聽寫這種小事？幻覺，說，你是誰，你把我家小山河弄到哪裡去了？」

齊山河正好抄完最後一個單詞，放下筆，忍不住笑出聲。

「被我吃了。」

周燃拿過那張小抄，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著整齊的單詞，仔細看，就會發現所有的詞彙都按嚴格的詞性、含義、用法分了類。

聽寫被安排在後半節課，英語老師成雪是一個幹練的女強人，對時間掌控極其嚴格。下課鈴聲響起時，她完美地念完最後一個單詞，中氣十足地喊了聲：「組長收本子！」

這次聽寫涉及的內容太多太雜，周燃大部分都沒記住，連蒙帶猜的，最後基本放棄了，不過他也不是很在乎，毫無壓力地交了空了大片的聽寫本。他中途偷偷瞄過齊山河，齊山河熟練地借著桌前書本遮擋翻看小抄的樣子讓他有些震驚。

畢竟一直以來，他的這個小同桌都表現得像個十足的乖孩子。

成老師將收上來的聽寫本在講台上重重磕了兩下，讓每個本子的角都對得整整齊齊，接著又扶了扶厚厚的金絲框眼鏡，掃視一圈仍坐在位置上不敢動的同學，清清嗓子，道：「我知道你們有些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小動作，我不說，不是我沒發現。要知道，你們欺騙的不是老師我，而是你們自己，是你們自己的未來！」

等成老師清脆的高跟鞋聲離開教室，周燃用胳膊肘輕輕捅了捅正把紙條往英語課本里夾的齊山河，帶著戲謔地說：「聽見沒有國小霸，叫你不要欺騙你自己~」

齊山河知道他是開玩笑，也不惱怒，溫聲反駁：「我沒有欺騙我自己，我知道自己不會背那些單詞。」

周燃還想說什麼，體委張郭凱抱著籃球過來，熟練地一拳砸在他肩上，聲音一貫的粗豪：「走，燃哥！打球去啊！下節六班也是體育課，咱幾個來一場唄？」

班代和另外幾個男生也笑鬧著走過來，齊山河收了笑容，恢復平常面無表情的神色，轉過身收拾自己的課桌。

下節是體育課，高中的體育課通常都不怎麼重視，基本都是集個合，做點熱身，就解散愛幹嘛幹嘛去。大多數時候，班裡男生都會約著打打籃球，女生們則更多選擇網球和羽毛球。當然也有什麼都不做直接回教室的，這些人要麼是作業沒完成回去趕工的，要麼是不喜歡運動就喜歡宅在室內睡大覺的。

以及，沒什麼朋友可以約著一起玩的，比如齊山河。

周燃籃球打得很厲害，剛轉來那周的第一次體育課，就毫無壓力地和班裡幾個籃球狂熱分子打成了一片，之後的體育課也都混一塊兒打球，有時班裡隨便湊兩撥，有時會找隔壁班一塊兒。

齊山河看過周燃在籃球場上的樣子，他很喜歡將衣袖一直卷到肩膀，露出結實好看的肌肉。不過齊山河沒有看很久，因為周圍要麼是挽著小姐妹尖叫的，要麼是勾肩搭背擠在一塊兒喝彩的，只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有點說不上來的突兀。

所以他很快離開，像往常一樣回到教室發獃，或者慢騰騰地寫永遠也寫不完的題。等到周燃滿頭是汗地回到教室時，總有幾個渾身充滿活力的男生圍在他倆座位附近，意猶未盡地大聲談論著方才的球場。

陽光，汗水，球衣，冰過的可樂，還有偶爾夾雜著一兩句粗話卻並不讓人覺得討厭的笑鬧......一切都是年輕最好的模樣。

齊山河弓著背伏在桌上，一言不發。每到這個時候，他就像被一層透明地膜包裹起來，與整個世界隔離開。

「發什麼愣呢，走啊，上體育課去！」

周燃在齊山河耳邊打了個響指，齊山河回過神來，有些驚訝地發現周燃沒有像以前一樣直接跟著張郭凱他們走。

「你不和他們打球去嗎？」

「看情況吧，下去再說，走，一塊兒下去。」

齊山河跟在周燃後頭出了教室，下樓的時候，他看著周燃後腦勺微微翹起的頭髮，忽然意識到，這麼久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不是一個人走去上體育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