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這個年紀的男孩該有的樣子不同，齊山河對籃球的興趣不大，也不太懂，很多基礎的規則都不怎麼清楚。

但其實，剛上國中的那年，他是有機會進入校籃球隊的。那時，市裡第一次辦的中學籃球聯賽大獲成功，市領導決定把這作為本市一個特色賽，每年都舉辦一次。

齊山河他們學校體育部打算從新生裡頭挑一批人，每個周固定參與訓練，專門負責代表學校參與各種籃球比賽，特別優秀的還能得到鋒華一中的保送推薦。

且不說擠破腦袋也想要的保送名額，光是那穿著球衣享受關注的樣子，就已經足以令一群半大的小子垂涎三尺了。

齊山河當時在班裡個子不算很高，但靈活性和跳躍能力都不錯，他們班的體育老師很看好他，直接把他推薦給了負責人，讓他周六上午到校參加第一次集訓。

一直以來，在母親「萬事不如讀書高」的教育方式引導下，齊山河在學校除了念書，什麼活動都沒怎麼參加過。他得到消息的時候激動又興奮，感覺自己就要踏入一個充滿神秘的全新世界。

令他意外的是，這事和父母商量得也很順利。父親和國中班導是老熟人，早就知道這事，況且父親一直對他有些縱容的意思，只要學習維持在一定水準，平常做什麼都不大管他，會答應倒也在他預料之中。只是他沒想到母親也沒阻止，或許是因為保送推薦的事吧。

無論如何，只要答應了就行。頭天晚上，齊山河興奮得大半夜睡不著，翻來覆去到凌晨天快亮才迷迷糊糊入睡。然而沒多久他就醒了，被吵罵聲驚醒的。

一瞬間，焦躁湧上來，飛快地充斥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在他的整個童年時代，他最害怕的事就是看見父母爭吵。記憶里，他們總是在吵。大事，小事，好像不管什麼理由都吵起來。而且他們從不避著齊山河，他們覺得豆丁大的小孩子能懂什麼，齊山河哭鬧，他們只會罵他大人的事不要管。

國小三年級的那一年，小姑家出了事，四處借錢，父母為了「該不該借，借多少」的事吵得很兇。有一回下午齊山河回家，家裡的好幾把木椅都摔壞了，玻璃杯碎了一地。父親坐在客廳抽煙，母親把自己鎖在卧室，聽見齊山河回來，打開門，冷著臉問他想跟著誰。

齊山河整個脊背好像被凍住了一般，全身的血液都冷得凝固了。那一刻他忽然不想再哭鬧，他只是假裝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在意，笑著說要跟媽一塊兒，然後自己乖乖地寫作業去了。就好像父母的事，真的什麼都不會影響他，他只要吃得飽，穿得暖，好好念書，就可以了。

後來父母不知以什麼方式解決了矛盾，吵得又沒那麼凶了，那張藏在鞋櫃里，曾被齊山河無意之間看到，又假裝什麼都沒發生放回去的離婚協議，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生活又回到原來的樣子，似乎所有的事都已經徹底解決。然而沒有人知道，在那一年後，齊山河對父母的爭吵變得異常敏感。只要父母語氣稍微不對，他就難以抑制地焦躁，想破口大罵，想摔東西。

舊式的床腳比較高，小孩子能夠輕鬆地鑽進去。每回父母吵得厲害的時候，他就爬到床底下，抱著腿靠在最角落，讓自己被牆和床板緊緊擠壓著，埋頭用力咬自己的膝蓋。

房間外，母親尖利的叫罵和父親夾雜著髒話的威脅越來越大聲。

齊山河仰面躺在床上，極力壓制自己起身走出卧室的衝動。他害怕自己又控制不住的崩潰，害怕自己忍不住像小時候撕心裂肺地哭嚎。

國小畢業的那一天，他就下定決心不要那樣了，他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只會胡攪蠻纏的小孩了，他要學會保持冷靜。

那天的爭吵持續了很久，齊山河也一動不動躺了很久，一直躺到錯過了起床時間，訓練快要遲到。

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齊山河抹了把眼睛，頭腦昏沉地起床。父母爭吵最激烈的時段已經過去，變成了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冷戰。齊山河一眼沒去看坐在沙發上抽煙的父親，徑直走進了浴室。

浴室的洗手池裡，丟著一件男式襯衫，齊山河拿起來看了看，面料還是新的，卻從領口一直到前胸撕裂了一道大口子。

他有些麻木地想，難怪動靜這麼大，原來還動了手啊。

然後，他看著鏡子里雙眼紅腫的自己，突然覺得一切都挺沒意思的。

他沒去參加集訓，他覺得無比的睏倦，也沒洗臉，又回到卧室，埋在被子里睡到了下午。

第一次集訓要確定名單，齊山河沒去，就等於完全放棄了。不過，就算有機會，他也不想去了。

或許就是那一天起，他開始有點害怕抱任何過多的期待，不論是籃球，還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