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響的時候，齊山河猛地睜眼起身，看了看滿手的汗，又泄氣地躺下，望著天花板喘了很久的氣。

出門的時候，他反覆確認了好幾次，鞋櫃里沒有父親常穿的皮鞋，拖鞋也好好地擺放在裡面。

父親昨晚沒有來過，所以前半夜聽到的都不過是幻覺。

早上的風帶著一點清透的涼意，齊山河腦子清醒了些，對自己反覆查看鞋櫃的行為有點哭笑不得。昨天都那麼晚了，從單位宿舍到這邊得一兩個小時的車程，父親怎麼可能會半夜趕來。

他才不會在乎呢。

早自習之前會跑早操，齊山河往隊伍後瞥了一眼，沒看到周燃。

晚上沒睡好，他整個腳步都是虛的，幾圈跑下來後背一直冒冷汗。大概是臉色實在太不好，晨讀的時候，來查崗的老鄧停在他桌前問了句：「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沒事。」

齊山河啞著嗓子。

「估計有點感冒，待會兒下課上醫務室拿點藥哈！」

老鄧輕輕拍了拍齊山河的肩，正要走，又回過頭問：「你知道周燃去哪兒了嗎？」

齊山河愣了一下，搖搖頭。

老鄧離開後，齊山河轉頭看了看周燃凌亂的課桌。

周燃住校，肯定不可能是睡過頭了，早課沒來，齊山河便以為他是有事請假。現在看來，他是曠課了。

周燃會去哪兒呢？

是因為昨天的事嗎？

齊山河翻開一篇新的古文開始念，強迫自己忽略漸漸浮上心頭的悔意。

「你讀課文挺好聽的。」

他耳邊忽的又響起這麼一句話。

悶頭讀了一早上，下了早課，齊山河才發覺自己頭腦發漲，渾身酸疼得厲害。

大概是真的感冒了，但他不想去拿藥。事實上他一直都很少有感冒吃藥的習慣，因為小時候每次感冒，母親總說感冒藥讓人打瞌睡，而打瞌睡勢必會影響白天的學習，所以一直都只在晚上給他吃藥，也不見得有什麼效果，每次都是靠著自身免疫慢慢拖好。久而久之，便連睡前不怎麼起作用的藥也省了。

他伸手往桌里掏了掏，拿出昨晚在小超市買了當早餐的麵包，卻又實在沒有絲毫食慾，咬了一口就放在一旁。

他決定趴桌上睡會兒。

值日的同學買了早餐回來，開始拖動桌椅做掃除。倒也不是很吵，但擦黑板的時候抖落的粉筆灰撲過來的時候，齊山河左側臉頰一陣發癢。

不知怎麼，最近他左側臉頰上冒的那幾顆又紅又硬的小腫塊怎麼也消不下去，被粉塵這麼一撲，又癢又燙，他心煩意亂地抓了幾把。

一上午的課也都上得糊裡糊塗，好不容易熬到午休，齊山河感覺自己骨頭都酥得要散開了。

期中之後，午休時間變長，走讀生是可以回家吃飯的。

午餐一如既往地豐盛，儘管不怎麼有食慾，齊山河還是努力往肚子里填著食物。母親沉默地坐在對面，時不時往齊山河碗里夾點肉，似乎也和以往沒什麼不同。

可齊山河早已能敏感地察覺氣氛的尷尬與詭異。

好幾次，他抬起頭，想要問一問前一天晚上那個電話是怎麼回事，可抬頭一見母親透著麻木與拒絕的表情，又硬生生將嘴邊的話同食物一起咽下，咽得喉嚨生疼。

大人的事不用你管。

他知道答案必然如此。

以往這種時候，他總會難以抑制地覺得憤怒。

今天可能是因為身體不舒服，他只是感到無比的疲憊。

下午回校時，齊山河碰見了正從宿舍大門走出來的高晨風。高晨風今天沒和經常一塊玩的那個同學一起，大概睡得不好，一邊走一邊揉著眉心。

齊山河不動聲色地想要加快腳步，只是沒等他完全收回目光，高晨風就已經朝他看過來。

現在還比較早，路上沒幾個人，齊山河沒法假裝沒看見，也沒有地方能夠藏住自己。

他只好努力扯了扯嘴角，勉強算是笑著打了個招呼。

「山河，」高晨風表情也有些不自然：「早，早啊。」

說完發覺有些尷尬，又不知該如何重新開口。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高晨風輕聲咳了咳。

「那個，那天在樓梯角......」

其實那天之後，齊山河想了很多次，他知道高晨風遲早會因為這件事找他。他在心裡排演了無數次，怎樣自然又不著痕跡地表達這件事和他沒有關係，他不關心，也沒有什麼立場關心，那天會撞見只不過是偶然，無論是高晨風還是何維，都不需要有任何負擔。

他在心裡反覆預想高晨風找他的情景，他甚至預想好了自己應當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使用什麼樣的語氣。

他覺得自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可高晨風真是挑了個最不好的時機。他中午睡了一覺之後，只覺得頭更昏沉，額頭像是築了鐵進去，眉骨處沉重得令他連睜眼都覺得疲憊。

「不關我事。」

他啞著嗓子，卻在脫口的瞬間感到後悔。

不對，不該是這樣帶著怨怒的語氣，不該這樣急躁地打斷，要表現得如同不怎麼熟悉的普通朋友，而不是像個耍脾氣的小孩。

全都亂了。

高晨風似乎還說了些什麼，但齊山河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滿腦子除了亂七八糟的嗡嗡聲，就只剩下這樣一個迷茫的念頭。

從不久前的某個時刻開始，他的生活突然全都亂了，亂作一團。

至於那個時刻究竟是何時，又和什麼人有關，他不敢再放任自己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