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鄧雙手撐著講台，慢吞吞拖延著周六晚自習最後一點時間。

「我跟你們說哈，雖然明天又是大家日思夜想的周日，但下周四就是新一輪月考了，檢驗你們本月學習情況的時候又來了，大家要抓緊時間，千萬不要鬆懈啊......」

齊山河放下筆，翻到習題冊最後對了對剛做好的物理大題答案，懊惱地拿出紅筆劃了叉。

答案解析很長，他一點看下去的信心都沒有，索性關上書就著老鄧慢悠悠的聲音發愣。

周燃三天沒來上課了。

要不是他常背的帆布包還凌亂地塞在桌里，齊山河幾乎要覺得周燃只是他的一個幻象了。

這兩天家裡氛圍也古怪得要命。

要說，平常家裡就只有他跟母親兩個人，也沒什麼氛圍可言。可自從那晚過去，齊山河就是一回家就覺得很壓抑。母親依舊什麼也沒說，他也沒再撞見她和父親的電話，他甚至不能確定事情是不是沒那麼嚴重，已經在他不知道的某一刻，像以前那樣草草結了尾。等他終於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始自終，只有他一個人在不安。

就像演戲的人下場就收了眼淚，看戲的人還困在戲裡掙扎。

不過那樣也挺好的，不管告不告訴他，能解決，能過去，就挺好的了。

這次似乎沒有那麼輕易結束。

周六晚自習比平時提前半小時下，以往這個時候回去，父親已經從單位宿舍那邊過來了，母親會準備一頓相對隆重或者吃起來比較費時的晚飯，就算是齊山河的周末放鬆了。

今晚齊山河回家，卻沒看見父親。晚飯的豐盛程度倒是沒有改變，還煮了平常沒時間慢慢吃的魚火鍋。

「洗手吃吧。」

母親盛好了飯端到餐桌，招呼了一聲。

齊山河收拾好坐到餐桌前，澆了辣子油的火鍋紅湯咕嚕咕嚕的沸騰著，嫩白飽滿的魚肉躺在裡面，隨著湯汁輕輕顫抖著。母親的手藝一直很棒，齊山河又很喜歡魚肉，以往煮了魚肉火鍋，他一個人就能吃掉大半。

可今天他實在提不起食慾，沒有愉悅感的辣，更像是一種痛覺。

母親沉默地夾了塊魚肉，挑好了刺，放到齊山河碗里。齊山河剛往嘴裡塞了口豆腐，輕輕嗆了一下，聲音有點啞。

「媽，不用這麼麻煩，我自己弄，你也快吃吧。」

「魚刺麻煩，」母親手沒停，一邊細細挑著刺，一邊說：「我給你挑了吃著快一些，吃完早點休息，明天還有課......」

齊山河扒了一大口米飯咽下去，剛才那塊豆腐太燙了，燙得他胃壁都感到一陣灼熱。

「媽，」齊山河猶豫著，輕輕扒拉碗里的魚骨：「爸......這周怎麼沒來？」

「那個死人！」母親伸進紅湯里的筷子狠狠攪動了一下：「誰曉得他死哪兒去了，愛來不來！」

事情還沒有解決。

齊山河光是憑這一句話的語氣就知道了。

沉默片刻，齊山河鼓起勇氣開口：「你們......又吵架了嗎？」

「吵什麼，誰敢和他吵，齊家真是一個德性！」

母親撈起一塊魚肉放進面前的小碟子里，蹙眉看向齊山河：「這沒你事兒，你別管。」

齊山河沒說話，埋頭吃掉了碗里最後一點米飯，將面前的碗碟收到一塊兒。

「你不吃啦？今天沒餓嗎？也好，趕緊洗個澡休息吧，你們現在不是周日也上正課了嗎，不休息好肯定要打瞌睡的。」

母親停下筷子，又對正要收盤子的齊山河道：「你放著別管，我來收就行，你早點去休息。」

齊山河低低哦了一聲，放下碗碟離開了餐桌，到卧室拿了睡衣走進浴室。

他站在鏡子前，面無表情地與自己對視片刻，抬手按住腦袋，用力撓了幾把。

齊家人。

母親冷言諷刺父親時總會用的詞。

有時候齊山河很迷茫，在母親心裡，是不是將這個家隔成了兩半，一半是她自己，一半是她口中的齊家。那他呢，他算哪邊？也是「一個德性」範疇里的齊家嗎？

打開熱水，水汽漸漸充盈整個浴室，落到皮膚上微微發熱。

左側臉頰的癢又明顯起來，齊山河對著鏡子看了看，大半張臉都紅了，隔近了看密密麻麻都是小紅疹，有些猙獰，讓本就不怎麼好看的臉顯得更加沒有精神，甚至呈現出一種令人反感的違和。

真丑。

齊山河發著愣洗完澡，磨磨蹭蹭去客廳雜物櫃拿吹風機。

母親洗了碗從廚房走出來，叫住齊山河：「剛才忘了問，你臉是怎麼了？」

「不知道，挺長時間了。」

齊山河用手擦了擦臉頰。

「哎你別用手去弄，」母親拍了下他的手：「就是平常手髒了還老是去碰臉才發炎的吧，你別動，讓我看看。」

說著，母親輕輕扶著齊山河的下巴，仰頭湊近去看。

齊山河微微低下頭，感受著臉頰被微微帶著些粗糙的指腹拂過的感覺，還有那股小時候聞了總覺得無比安心的，屬於母親的味道。

「癢嗎？」

母親輕聲問。

齊山河點點頭，想起近來懊惱地抓臉的情景，忽的有些委屈，像是被欺負了的孩子回家後，被母親摟著抱著輕輕安慰時忽然留下了忍住一天的眼淚。

他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了。

「那可不行！明天下去得去醫院掛個皮膚科。」

母親焦急的語氣讓齊山河心裡一暖，對剛剛浴室里的怨憤有些愧疚。

母親又補充道：「這癢起來肯定難受，你怎麼不早點說，這幾天上課癢起來肯定分心吧？」

心臟像是掉落的石塊，哐當一聲沉進海底，四周是海水無止境的壓力。

「不用了，」齊山河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輕輕躲開母親的手：「沒那麼嚴重，只是一點點，說不定過幾天就好了。」

「確定嗎？真的沒事？」母親質疑地追問。

「真的沒事，我先去吹頭髮了。」

「那就行，」齊山河轉身去插吹風機的電源，母親在他身後鬆口氣似地補充：「那明天就先不去了，大小夥子，臉上長點東西也不妨礙。不過這幾天還是注意一些，吃清淡一點，今天不該煮魚火鍋的......」

齊山河沒答話，把吹風機開到了最大檔，蓋住了母親細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