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吃奶片了？」

周燃甩著頭髮進來的時候，齊山河又坐回了吹頭髮的椅子上發獃，聽見開門的動靜，隨口問了句。

「喲，鼻子這麼靈？」

周燃搓著毛巾的手頓了頓，笑著感嘆。齊山河把位置讓出來，重新坐到了床上。

周燃一邊吹著頭髮，一邊笑道：「你是不是饞醒了？不過你最近還是別碰了。」

「沒有，」齊山河悄悄摳了摳被角，辯解道：「我就隨便問問，我晚飯吃太飽，什麼也吃不下了。」

吹風機的聲音呼呼響著，周燃扒拉著頭髮沒說話，齊山河也不確定他有沒有聽清，摳著被角的手指動了一會，改為摳自己的掌心。

「你先睡吧，要不我出去吹？」

吹風機的聲音忽然停下，周燃起身去拔插頭，齊山河忙阻止道：「別麻煩了，也吹不了多久。」

「行吧，」周燃又坐回來：「那你可以先躺會兒，我看你這會兒一直迷迷瞪瞪的，坐著都快睡著了。」

齊山河欲言又止，頓了一下，最終什麼都沒有說，默默掀開薄被爬上床，在靠牆一側躺下了。吹風機的聲音又呼呼一陣響。

他盯著天花板，一隻胳膊抵著牆，涼悠悠的觸感讓他從裹了滿身的柚子香氣中勉強抽離出一絲理智來。

方才洗澡擠出沐浴露的時候，他總算是弄懂了那股柚子香來自何處。浴室里水汽蒸騰，那股一直以來若有若無的淡香氣突然變得無比濃厚，要不是心裡過不去，他可能就安耐不住蠢蠢欲動的某處了。

周燃老覺得他困，其實他是緊張，一緊張就迷糊，然後習慣性地打呵欠來掩飾。

沒一會兒，吹風機的聲音再次停下。

「我關燈了？」

「嗯。」

燈光暗下來的那一刻，齊山河的心卻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壓下去的亂七八糟的念頭，又統統開閘泄水似地湧出來。不過，房間倒是沒有像他想像地那樣完全黑下來，方才一直沒有注意到，床頭有一盞星星形狀的小夜燈，在黑暗裡撐起一片淡藍的光來。

小星星胖乎乎的，鼓鼓囊囊的燈罩看不出來是什麼材質，齊山河忍不住伸手輕輕戳了戳，有點光滑。

周燃也爬上去躺下了。白青黛抱來的那床被子並沒有用上，雖然下了雨，天氣已經開始漸漸顯出炎熱的趨勢來，周燃本來就體熱，沒有蓋被子，原本床上那床薄被一半搭在齊山河下半身，一半堆在兩人中間。

見齊山河一直好奇地扭頭去看那盞星星燈，周燃伸手往星星胖乎乎的腦門上一拍，燈光立刻變強了一些，顏色也變得更淺。齊山河的眼睛也跟著亮了一下，還挺好玩兒，周燃忍不住又拍了兩下，燈光已經亮得接近平常看書寫作業用的檯燈了。

齊山河一直盯著看，雖然覺得有趣，但實在有點晃眼睛，忍不住將目光挪開了些，周燃立即又將燈光調暗了一點。

「這燈挺可愛的。」

齊山河眨眨眼睛，又挪回視線。周燃修長的手指按在燈罩上，指腹的皮膚因為光線而顯出透明感，骨節的弧度也更加清晰好看。他誇著燈，眼睛裡卻只剩下按著燈的手。

「別人送的，是挺好玩兒。」

周燃應聲答著，目光循著燈罩底下的陰影滑向一側，落到齊山河微微垂下的眼睫上。齊山河的睫毛不算濃密，也沒有女生那種彎彎翹起的弧度，甚至支棱得有些傻氣，卻莫名有點可愛。

「睡吧。」

周燃突然按滅了燈光，像是要按滅心裡某些未知而不安的情緒。

「等等。」齊山河伸手擋了一下，周燃又將燈拍亮了一格，問：「怎麼了？」

齊山河往上竄了竄，撐起來一點，輕輕推了推周燃的手臂，借著燈光，刻在他大臂內側的那枚小小的圖案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清晰。

「這個，」齊山河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到上面：「是紋身嗎？」

周燃大方地將手臂轉了轉，讓整個圖案都呈現在齊山河眼前。齊山河又湊近了些，揪著被角的手動了動，有些挪不開眼睛。

「噗嗤！」周燃看著好奇小貓似的齊山河，忍不住偏頭輕笑了一聲。笑完才轉過頭，看著那雙因為疑惑而微微睜大的眼睛，道：「不是易碎品，可以摸的。」

齊山河刷地紅了臉，他剛剛差點直接伸手，好歹是忍住了，卻還是被輕易看出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指尖輕輕在那枚小小的圖案上按了按。

周燃突然不自然地動了動手臂，沒看齊山河，視線望著別處解釋道：「有點癢。」

「啊抱歉。」

齊山河忙收回手，後知後覺地覺得尷尬，索性往下縮了縮，重新躺好。

「沒事，我關燈了？」

「嗯。」

星星燈一熄滅，房間徹底暗下來，顯得格外安靜，連兩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地停留在空氣中。兩個人都有點睡不著。

齊山河腦子裡全是那枚小小的紋身，他的人生無趣得像是被鎖在生鏽的牢籠里，對他來說，不管是拉風誇張的戴娜，還是紋身，都是牢籠以外的自由里才能擁有的東西。

他忍不住問：「你紋的是一個太陽嗎？」

「嗯，想看的話明天可以在光線好的地方看。」

「是你自己畫的圖案嗎？」

「嗯，不過也參考店裡的圖改了點。」

「哦，」齊山河頓了頓：「挺好看的，為什麼紋這個？」

周燃沉默了片刻，齊山河小聲補充：「沒，我就隨便問問，我就是覺得......」

「沒事，」周燃打斷道：「以前有個人曾經跟我說，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太陽，就算活在黑暗裡，只要不放棄，總有一天會出現。我曾經，錯誤地把那人當成我的太陽。」

齊山河突然很後悔問出口的問題，他一點也不想聽下去，先前那點兒好奇全都蔫了，堵在胸口，卡得他難受。

那枚小小的太陽紋，像是一個咒文，封印著不屬於他的往事。

好在周燃也沒再往下說，齊山河聽見他極輕地嘆了口氣。

兩個人又沉默了一會兒，周燃感覺到齊山河輕輕往裡挪動了好幾次。

「睡不著嗎？」

「嗯，」齊山河立刻停下來：「有點兒。」

周燃將手臂墊在後腦勺下，在黑暗裡朝齊山河的方向望瞭望：「你最近還好吧，看著有點太累。」

「有嗎？」齊山河微微偏過頭，想到近來幾天的生活，尤其是考試時的狀態，突然來了勁兒，忍不住有些激動道：「我覺得我最近狀態真挺不錯的，我跟你說過吧，之前我特別特別害怕考試，但這次我感覺好放鬆，而且改錯的時候效率也提升了不少，我去領卷子的時候，老鄧還說我精神頭看著不錯呢！」

齊山河說著，自己也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我本來還以為......」他突然被什麼東西卡了一下喉嚨，腦海里呼啦一下閃過許多凌亂不堪的畫面。

「還以為......」他有點說不下去了，有一瞬間，他忽然極度想回到自己的卧室，用被子將自己藏進角落裡。

「就是......」他的聲音有點發抖：「我覺得挺好的，我現在有點困了，睡吧。」

說完，他翻了個身，面朝牆，又將只蓋到腰的薄被往上扯了扯，幾乎將自己整個裹住了。

周燃一直沒說話，被角輕輕的顫抖清晰地傳到他的手臂上，連帶著一陣壓抑而急促的呼吸聲，像一根細細的針，一下一下輕戳著他的心臟。

他愣了半晌，抬手將星星燈拍亮，只開到淡藍色燈光的模式，將卧室隱約照出一點兒模糊的輪廓。

齊山河動了動，但沒有轉過去看。他感覺到周燃下了床，隨後房裡響起一陣窸窣聲，像是翻找什麼東西，沒多久就停了，周燃又回到了床上。

一直手擦著齊山河的臉伸過來，湊到他嘴邊，塞了枚奶片進去。

過了一會兒，他悶悶地問：「不是不讓碰嗎？」

周燃輕輕隔著被子拍了拍他，笑道：「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噢。」

他沒說話，舌尖抵著那枚小小的奶片，熟悉的奶香似乎讓他真的開始有幾分睡意，迷迷糊糊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辯解：「我沒哭。」

「嗯。」

周燃輕輕答道，想了想，又補充：「可愛的小孩也可以吃。」

齊山河將臉往枕頭裡埋了埋。

其實，他真的一直覺得自己狀態挺好的，如果不是周燃問他，他都沒發現自己已經很累很累了。從他摔了碗從家裡逃出來的時候，從他撞見母親在陽台上沖電話那頭大罵的時候，不，早在他絕望地躲在床底下聽著屋外的爭吵的時候，他一直一直，都很累。

只不過，從來沒有人發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