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醒來的時候，齊山河緩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為什麼鬧鐘的聲音不一樣了。他昨天哭過之後睡得很沉，身體覆著一層薄汗，整個人都很輕鬆。

周燃已經起了，虛掩的卧室門外隱約傳來浴室的水聲。齊山河換了衣服走到客廳，周燃也剛好甩著手上的水珠出來，看了一眼他抱在懷裡的睡衣，笑著說：

「早啊，快洗洗出來吃早餐吧，衣服丟洗衣機上就行。」

「早。」

想到昨晚自己捂在被子里的慫樣，齊山河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開臉，好在周燃也沒再提昨天的事。

早餐是周燃自己做的，只是簡單的三明治，但齊山河第一口吃下去就睜大了眼睛，不過他想到周燃說過要做糕點的，也就不覺得驚奇了。

周燃早上一般沒什麼胃口，但見齊山河一口一口認真嚼著食物的模樣，心裡突然一軟，也跟著吃了不少。

昨晚下過豪雨，周燃擔心路滑，就沒打算騎車，帶著齊山河去小區門口打車。

雨後的空氣透著沁人心脾的清爽，齊山河深深地吸了口氣，轉頭看了一眼停在角落裡的摩托。充足的光線下，摩托的熒光色車身顯得更誇張了，齊山河在心裡偷偷想像了一下周燃穿著機車服跨坐在上面的樣子，耳朵悄悄紅了。

不過他沒敢在想像中把自己進去，只要一想到昨天連爬上車都不利索的蠢樣，他就覺得自己真的挺沒用的。

其實這次在周燃家過夜，到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像做夢似的。他覺得自己好像離周燃的世界近了那麼一點兒，那是無比新奇有趣的世界，充滿了意料之外又毫無違和的驚喜。

中午回家沒見著母親，她交代過，有可能晚上才會回來。齊山河從門口鞋櫃抽屜里抽出幾張零錢，到樓下買了碗面帶回家吃了。他原本打算睡個午覺，可不知是不是頭一天晚上睡得太沉，以至於他躺在床上許久，依然覺得精神十足。

自從母親過來陪讀後，齊山河很少有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家裡空得有些陌生，齊山河躺了一會兒，在一些陰暗的情緒冒頭之前起身到浴室洗了把臉。

他有挺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看過鏡子里的自己了，左臉的情況比他想像得要更加嚴重一些，大半塊泛紅的皮膚被他抓破了幾處，傷口猙獰的歪斜著，隔近了看還能看見隱隱滲著血。

有點噁心。

齊山河退開一步，撇開了視線。

他在浴室站了會兒，決定幹脆回學校待著。

周日下午的教學樓依然是熟悉的安靜，齊山河上樓的時候，忽然想起不久前，他也是這樣提前回到教室，以為只有一個人，卻碰見了正替他敲桌側銹鐵釘的周燃。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然後在即將踏入教室的前一刻愣住。

「哎小山河，你怎麼也來這麼早？」

周燃靠在椅子上，一隻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懶洋洋地轉著筆，朝門口的齊山河露出燦爛的笑容。　　

齊山河的心猛烈地跳動著，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又要哭。

不過他到底是沒哭出來，畢竟不是小孩子了，哭個一兩回還勉強說是情難自禁，成天掉眼淚就有點說不過去的丟人了。

周燃也就隨口一問，齊山河愣著沒答他也不在意，放下手機招了招手：「正好，藥我拿過來了，一份喝的一份敷的，快來。」

齊山河走過去的時候心跳還有些不穩，周燃將桌上一大袋藥打開。齊山河原本以為周燃給他帶的是散著的中藥材，需要自己熬的那種，他還擔心了一下母親會不會弄。但周燃帶的藥是已經熬好的藥湯，分裝成一小袋一小袋密封著。

周燃拿了一小袋出來，塞進一個小塑料袋裡，然後打開保溫杯往塑料袋裡倒了半杯開水。

「中午就開始喝吧，剩下的你帶回去，每天兩次，飯後喝，用熱水溫一會兒就熱了，也挺方便的。」周燃一邊熟練地替齊山河溫著藥，一邊細細叮囑著：「這個藥大概要吃一個月左右，中藥嘛，味道都一言難盡，你一定要堅持，每天不要忘了。」

齊山河乖乖坐在一旁等著，神情有些恍惚，周燃說什麼他都嗯一聲。周燃看了齊山河一眼，忽然停住輕笑了一聲：「算了，幹脆你就放學校喝吧，熱水也方便，我正好盯著你。不過那個敷臉的藥你得自己弄，洗過臉再弄，一天一次就行了，也不麻煩的，就是別忘了。」

齊山河依舊乖乖嗯著，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周燃用手試了一下，感覺溫度差不多了，就將中藥袋拿出來，直接倒進了剛才裝水的保溫杯里遞給齊山河，笑道：「做好心理準備了嗎？我小時候可最怕這個了！」

齊山河對周燃這副看戲的表情有點不服氣，他想，不久一杯中藥麼，還真當他是三歲小孩？

他朝周燃笑笑，接過保溫杯就是一大口，一股不知道是酸還是苦的味道立刻竄上來，從口腔飛快擴散到到鼻腔，鼻涕都差點噴出來。

見他眉毛都擰一塊兒了，周燃終於忍不住一陣大笑，齊山河捧著半杯藥，一開始還想綳著臉佯裝生氣，後來實在被自己蠢到，也跟著笑起來。

「像這樣，」笑夠了，周燃捏著自己的鼻子示意齊山河：「捏住鼻子，味道會好一點。」

齊山河學著他喝掉了剩下半杯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確實好了不少。

「就不給你糖了，吃個蘋果壓壓苦味吧。」

周燃不知從哪裡掏出個蘋果塞過去，齊山河看了看手裡的空保溫杯：「下次我待紙杯吧，要不我直接喝也行，你這杯子味道不好散吧。」

「沒事兒，」周燃將保溫杯從齊山河手裡接過來：「以後這杯子專門給你喝藥用。」

齊山河心裡一熱，眼看著又要臉紅，掩飾地啃起蘋果。

周燃將溫過藥的袋子和水收拾了，重新坐到齊山河旁邊，聽著他咔嚓咔嚓慢慢啃蘋果的聲音，問：「下午你家裡還是沒有人嗎？晚飯回家吃嗎？」

齊山河咬著蘋果有點口齒不清：「沒，我媽應該晚上回，你呢，我們一起吃晚飯？」

「好啊，我都隨意的，其實我媽也不怎麼在家吃飯，平常我都隨便湊合。」

「其實我挺羨慕的，」齊山河總算啃完了蘋果，一邊漫不經心地擦著手上的水果汁液，一邊小聲說：「你跟阿姨那種相處方式，很輕鬆，很舒服。」

周燃的語氣突然變得認真：「山河，你有沒有想過，你媽媽總是會給你太大壓力，是因為她的生活裡面只有你，她所有的期許都放在照顧你這一件事上了，所以格外害怕出錯，或許，你可以讓她試著多想想她自己的生活。」

「你是說，」齊山河有點茫然：「讓她找份工作？」

周燃輕輕敲了他的頭一下：「工作也行，什麼興趣愛好也行，總之讓生活豐富一些，不再只是死扣照顧你這一件事，或許，這樣你們倆的壓力都會小一些。」

齊山河輕輕捂著額頭想了許久，在舊樓天台那此，他把自己所有掙扎痛苦的過往一股腦打包丟給周燃，周燃清楚他們家的情況並不奇怪。只是，今天這番話顯然不是隨口就能說得出來的，他沒想過周燃會這麼認真的思考自己當時毫無邏輯的發泄。

不過，周燃的話是對的，他有種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裡走了許久，突然看到遠處一點燈光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