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山河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父母還沒回，他有些慶幸地將沾了酒氣的衣服換掉，又把床單被套全都拆下來，統統丟進了洗衣機裡面，聽著洗衣機轟隆隆轉動的聲音洗了個澡。

氤氳的熱汽中，所有的記憶都蘇醒過來，甚至因為少了酒精的幹擾，許多原本恍惚的畫面也都變得清晰。

那個女孩，就是周燃的太陽吧。

是紋在手臂上的心事。

齊山河站在花灑底下仰起頭，沖著水放空了一會兒。他比自己想像得要冷靜，或許是一早就知道周燃原本不是他這邊的人，就連差一點表白的時候，心裡其實也是抱著會被拒絕的決意的。

他想起國中那個停電的傍晚，蠟燭燃燒的味道，融化的蠟油，還有那顆捏得有些變形的心。

他又陷入了同樣的困境。

可是，這一次他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他不能讓周燃變成第二個高晨風，他還來得及挽回，至少他們可以一直做朋友。

對，他們還可以做朋友，他們仍有一年的時間可以相互陪伴，畢業之後或許也能常常聯繫，就像世上其他的許多好友一樣，就算無法見面，也約定著不會忘記當年的回憶。

關掉熱水的時候，齊山河心裡忽然堅定起來。他有些慶幸當時的大冒險被打斷，他想，其實一直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周燃對他已經很好很好了，他應當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友情。

至於其他的，將成為他心底的秘密，永遠不被周燃知道。

這樣挺好的。

他在心裡又對自己強調了一遍。

眼前有些模糊，他抬手抹了一下。

又抹了一下。

眼淚砸在他再一次抬起的手背上，一顆又一顆，像是故意和他作對。

他有些不耐煩，惡狠狠地跟自己強調，冷靜一點，不是已經下定了決心嗎？

然而他最後還是泄氣地蹲下來，在一片水汽中抱緊自己，哭得委屈而任性。

*

*

周燃被手機鈴聲吵醒，從床頭摸過手機，眯著眼睛按了接通。

「振哥。」

「小燃？這都幾點了還沒起呢？」

周燃坐起來，看了眼床頭的小鬧鐘，十點半。

「我可是高中生啊哥哥，好不容易放個假，不睡懶覺怎麼行！再說這也不算很晚吧，你找我有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曹振的聲音顯得有些小心翼翼：「我昨天聽陽子說，井盈回來了？」

周燃頓了頓，輕輕嗯了一聲。

兩個人都有些沉默，卻都沒有掛斷電話的意思。半晌，曹振輕輕咳了一聲，問：「小燃，你......還好吧？」

卧室的窗簾遮光性很好，儘管已經是大白天，房裡依然是暗的。周燃側身看了眼床頭的小夜燈，伸手往小星星胖乎乎的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一片柔和的光立刻亮起。

「我沒事，振哥別擔心。」

周燃的語氣很自然，電話那頭似乎輕輕鬆了口氣：「今天沒什麼事吧？咱倆好久沒聚了，聊聊？」

周燃笑道：「不是昨天才見嗎？」

「那哪兒一樣，臭小子成天就想著借我車，出來陪老子吃飯還請不動是吧？」

「行行行，振哥你這沒繃住啊，才溫柔了這麼幾句就開始暴躁！」

「去你的，」曹振也沒忍住笑出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溫柔哪兒是我的風格啊。我下午去趟鋪子，你直接來鋪子里找我吧。」

「知道了。」

掛斷電話，周燃又拍了兩下小夜燈，散開的光暈一蹦一蹦的，越來越亮，而後忽然消失，房間里又重新暗下來。

白青黛外出交流學習去了，要去半個月，周燃一個人也懶得吃早餐，想想也沒什麼事可做，又躺了回去。

曹振這人挺好玩的，雖然長得白皙清秀，卻是師父鋪子里脾氣最差的，一點就炸那種，典型的街頭小混混兒。但不炸的時候又很仗義，看著大大咧咧，其實很細心，在意周圍人的情緒。除了執著於找女朋友以及找女朋友的審美這件事著實令人無語，周燃跟他很合得來，兩人算是鋪子里最親近的兄弟。

算起來，整個鋪子里，曹振唯一沒真正炸過的人就只有周燃了。周燃去得晚，又是小師弟，鋪子里師兄師姐們都願意多照顧他，但讓周燃袒露所有傷痕與過往的，只有曹振一個人。

當初他瀕臨崩潰的時候，是曹振帶他去了紋身店，告訴他，如果熬不過去，就把痛苦封存起來，總有一天可以強大到坦然面對。

想到這兒，周燃伸直手拍亮小夜燈，借著幽藍的光凝視那枚小小的太陽紋。

這兩年他躥個兒很快，中學畢業時他在男生中還算不上高，這會兒卻已經是班裡身高的天花板了。那枚太陽紋隨著他的成長稍微有些變形，顏色也淺淡了不少，就像他的記憶，他以為永遠不會改變，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得不太一樣。

昨天看見井盈的那一刻，他忽然無比深刻地意識到，他的確已經可以坦然面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