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不想打擾齊山河做題，老鄧撂下這句話就回了講台，沒過多久，看教室里沒什麼事，便提著他的保溫杯離開了。

坐在齊山河斜後方的徐婷婷鬆了口氣，把塞進桌里的日記本重新拿出來。上學期期末，她考得不錯，成功申請調換了座位，跟許雯雯成了同桌。剛才老鄧突然沒聲兒地走過來，她才寫到一半就匆忙收起來了。

經這麼一嚇，她也沒了興緻，打算隨便再來兩句收尾，就老老實實刷題。正要提筆，她無意間瞥見齊山河佝著背，在課桌底下搗鼓什麼。她撇撇嘴，打算移開目光，卻忽然看見齊山河手臂遮擋的方向露出一小塊光。

她握著筆愣了愣，有些驚訝。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她只是沒想到像齊山河那種，一看就是把老師的話奉為聖旨的乖孩子，也會在老鄧前腳剛走就幹這樣的事。

不過，她轉念一想，自己真是閑得慌，這人平常就挺不正常的，冷笑著在心裡嘀咕了一句：「偷摸玩個手機都這麼明顯，蠢死了！」便埋頭做自己的事去了。

齊山河不知道自己後背已經被扔了好幾個白眼，他顧不得脖子酸疼，飛快地往周燃那邊發了許多條消息。一條接一條的新消息幾乎刷了屏，把先前令他難受的那條時間間隔提示線擠走了。

齊萬里：你怎麼還沒來？

齊萬里：你去哪兒了？

齊萬里：在嗎？人呢？

齊萬里：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耽擱了？你給老鄧請個假啊？

齊萬里：你還在醫院嗎？

齊萬里：回消息啊！！！老鄧剛剛問你了！

齊萬里：你再不來就沒座位了！老鄧剛剛說要把你換走！回消息啊！！！！！

......

周燃一直沒回消息，還有不到半小時就要上課了。　

齊山河有些坐不住了。

周圍陸續有同學離開座位出去接水或是上廁所，齊山河又發了一條消息過去，卻像是往大海里投擲了一片樹葉，輕飄飄地落下，連一點水花都沒濺起來。他一咬牙，將手機往兜里一塞，毫不猶豫地起身往教室外走。

剛剛淪落為苦命高三的前高二年級都集中在五樓，剛剛結束假期，除了前兩個重點班，大部分班級的同學都還有點收不住心，沒到上課時間堅決不想回牢籠里關著。因此，整個五樓的走廊上聚滿了追悼短暫暑假時光的人堆兒。

齊山河穿過鬧哄哄的人群，直往四樓的廁所走去。他好像聽見有人叫了他一聲，但他此刻心急如焚，沒心情理會，一個勁兒地加快腳步。

四樓的廁所里一個人也沒有，壞掉的水龍頭滴答滴答滲著水。齊山河進了最里的一個隔間，鎖上門，掏出手機，周燃依然沒有回覆消息。

他沒再點開輸入框，而是直接打開通訊錄開始撥號。

忙音響了一陣，電話自動掛斷。

他毫不猶豫地又撥過去。

依舊是忙音，然後自動掛斷。

他再一次撥過去......

記不清是第五次還是六次掛斷的時候，齊山河愣愣地看著手機通訊錄最上方的燃哥二字，像是忘了自己接下來應該要做什麼。

手機自動鎖了屏，熄滅的熒幕里引出他茫然獃滯的臉。像個傻子。

他忽然冷笑了一聲，猛地一拳砸到隔間的木板上。針刺般的疼密密麻麻地從手指關節處湧上來，不知順著那根神經，莫名其妙地躥到了胸口，疼得他喘不上氣來。

他發泄般又砸了幾拳，布滿污漬的隔板上多了幾道鮮紅的痕跡。

「山河！齊山河！你在做什麼！快出來！開門！」

他愣在原地喘著粗氣，腦門嗡嗡地震著，彷彿方才砸的不是木板，而是他自己。他拚命地思考，為什麼自己明明沒有動了，隔板還是在哐哐作響。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外面有人在砸門。緊接著，他意識到高晨風在叫他。

高晨風都已經在為踹門蓄力了，隔間的門忽然從裡面打開，齊山河有些獃滯地站在門口，一隻手插在褲兜里。

剛才還鬧騰得如同施工現場的廁所突然恢復了原有的安靜，兩個人愣愣地對視了片刻。

「你幹什麼呢！」

高晨風剛才太著急，一開口語氣還有點沖，齊山河沒回答，眼睛裡卻突然漫開一片紅。高晨風立刻反應過來，連忙調整了語氣，往前邁了一步，試探著伸手，握住齊山河的手臂，微微用力，將他從髒兮兮的隔間往外帶了帶，拉到自己面前來，輕輕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齊山河任他拉著，揣在兜里的手沒有拿出來，輕輕撇開頭，用力吸了口氣，再轉頭的時候臉上掛了個一看就是勉強擠出的笑。

「沒，喀......」出口的聲音啞得劈了叉，他咳了兩下，才重新開口：「沒事了，就是剛剛心情有點不好，現在沒事了。」

高晨風看著他欲言又止，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走吧，快上課了。」

齊山河輕輕點點頭，沉默著跟在高晨風身後。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在一班教室門口分開。期間齊山河只是垂著頭沉默，一隻手固執地放在兜里，一句話也沒再說。

第一天只上兩節晚自習，原本應當是語文，語文老師的車誤了點，臨時改為了化學。

老鄧抱著課本和練習冊走進教室，第一眼就落到周燃的空位上，卻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開始講課，並且掛著他講題時一貫貼在臉上的微笑。

齊山河走神的時候習慣性地盯著老師，雖然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卻顯得很專註。老鄧的微笑在他眼前晃了一整節課，使他有一種先前老鄧只是隨便說了幾句氣話的錯覺。然而下課鈴聲響起時，老鄧合上書，卻沒立刻離開，而是跟坐在講台側面單座的譚之允講了幾句話，然後走向齊山河。

「我已經......」老鄧頓了頓，彎下腰湊近了些，有些擔心地問：「你手怎麼了？」

「啊......我，我不小心摔了一下，沒事。」

齊山河將手放到了桌子底下。

「小心些，」老鄧沒有懷疑，反而顯出一種長輩式的心疼，關切地囑咐：「你是走讀吧？待會兒回去記得消消毒，上點藥，別感染了。」

齊山河嗯了一聲，聲音很低，視線也落在別處。他平常在老師面前就顯得很靦腆，老鄧習慣了他的內向，只當他性格如此，也沒多想，轉而接著方才斷掉的話：「之前把周燃安排到你旁邊，也是希望你能帶帶他，畢竟他休學了一陣，怕他跟不上。沒想到他一點兒也不珍惜，凈做些沒用的事，還總是違紀。我就不放他在旁邊影響你了，讓譚之允搬過來吧？」

老鄧平時總是斯斯文文的，大部分時候跟學生說話都很溫和，顯得很好商量的樣子。然而被他帶過的學生都知道，他一旦做好決定的事情，誰都動搖不了。

比如現在，乍一聽，末尾那句語調微微上揚，可能還讓人覺得是在詢問齊山河的意見，可他分明在走過來之前就已經通知了譚之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