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醒悟
小說: 他不可愛 作者:万骨 字數:2628 更新時間:2021-06-30 03:45:30
齊山河自知自己平日里話不多,但譚之允是個比他還要沉默的同學。在超氣蓬勃為主調的校園裡,沉默通常伴隨著不合群。然而不合群的種類有許多種,被對待的方式也不盡相同。
譬如齊山河,他雖不愛講話,性格沉悶,學習成績卻很耀眼,於是在許多人眼裡,他的沉默是主動的,是有資本的,更像是一種孤傲。或許有人不喜歡,但不得不服氣。
再譬如譚之允,他既沒有討喜的性格,腦子也顯得很笨,總是墜在成績排名的末尾。他的沉默便是在環境里被迫的養成的,是一種笑話。不需要笑料的時候,沒有實力的人往往是多餘的。
齊山河越過眾人好奇的目光,看了正回頭往這邊望的譚之允一眼,視線相撞,對面的人立刻慌張地垂下目光,像剛挨了打的喪家狗。
其實,周燃搬走,旁邊換了誰對於齊山河來說都是一樣的。但譚之允那種帶著畏懼和退縮的目光,還是沒由來加重了他心頭的煩悶。他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動了動,指尖按在受傷的關節處,用力摳了一下。
老鄧仍看著他,顯得十分有耐心。齊山河只得抬頭應了句:「知道了,謝謝鄧老師。」
老鄧滿意地離開了,周圍壓著聲的議論和猜測漸漸放大,大多數不帶惡意,只是好奇,或者對周燃表示擔憂,畢竟周燃平時挺受歡迎。
八卦的熱度在學習氛圍優秀的一班並沒有持續多久,等兩節晚自習上完,大家的注意力就已經重新黏回學習上了。
課間的時間太短,補課期間又少上一節晚自習,譚之允搬座位的事被老鄧安排在自習課上完後。上課頭一天,留下來自習的人很少,只有零星幾個,也都是在整理自習課上沒寫完的筆記。其他人則一下課就呼朋喚友地走了,大多數都吵嚷著要去門口小吃攤吃一頓夜宵。
跟上次徐婷婷搬座位時的興師動眾不同,沒有一個人留下來幫譚之允一把。
譚之允拎著一口袋書往這邊畏畏縮縮挪的時候,齊山河仍悶頭坐在座位上沒走。手機被他隨意丟在課桌里,擠在一堆卷子中間,沒有一點聲響,屍體般透著死氣。
周燃的桌椅還沒搬走,齊山河桌角壘成山的書有一小部分被擠到周燃桌上。譚之允的東西沒法放,又不敢貿然移動周燃的桌子,抱著袋子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
齊山河又在自己關節上摳了摳,勉強擠出一點笑意:「我幫你吧。」
他雖這麼說,卻一點也不想站起來,仍舊坐著沒動。
譚之允卻已經露出了受寵若驚的神態,忙答道:「不用不用,謝......謝謝你,我,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吧,不過我可能需要把你的書挪一點點,不過,我,我不會亂動東西的......」
齊山河本就沒有為難譚之允的意思,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心裡有些過意不去,面上帶了幾分歉意,站起身開始收撿自己散落在周燃桌上的物品。
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里不帶別的情緒:「沒事,你去收拾你的東西吧,周燃的桌子我來弄就行。」
私心裡,他只是不想讓其他人碰周燃的東西,好像這樣就能留住什麼似的。但譚之允誤以為齊山河是為了幫他,又兢兢戰戰反覆道了許多次謝,才有些狼狽地將一袋子書放到地上,回頭去收拾其他東西。
齊山河垂著頭,將零星掉落在周燃那邊的屬於自己的東西,一件一件清理出來,放回自己的桌上,又將自己桌上屬於周燃的東西,一件一件的放過去。
為了治臉弄中藥的那段時間,周燃的桌子里總是塞滿了藥袋和蘋果,放不了的文具書本就往齊山河這邊塞,或是幹脆拿齊山河的用。當然,齊山河缺了什麼也不會跟周燃客氣,平常寫字覺得書堆擋了手,還會隨意往旁邊推一截。
在那之後,兩個人幾乎是在共用兩張桌子。眼下清理起來,彷彿是將已經長到一起的兩簇根須扯開,就算一根一根算得清楚,也還是疼得空落落的。
齊山河將周燃桌上的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他的動作很慢,像是在做無比精細的工作,認真而投入。先前弄傷的手,隨著他動作的牽扯,撥動琴弦似的,撥一下疼一下。
弄完的時候教室里已經只剩他跟譚之允兩個人,譚之允早就收拾好了東西,站在一旁靜靜地等著,一點催促的意思也沒有。
齊山河回過神,有些抱歉地說:「對不起啊,我有點慢。」
譚之允輕輕搖頭:「沒有關係,你弄完了嗎?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來搬就好,我會小心不碰到你的東西的。」
齊山河正要接話,他又趕緊補充:「還有周燃的,他的桌子我會小心搬的。」
「一起吧,」齊山河將周燃的椅子推到走道里,扶住了一側的桌角:「這樣快一些。」
譚之允瞥見他手指骨節上的刮傷,臉色漲得通紅,嘴唇蠕動著,像是努力想要說點什麼,一番努力後又泄氣地垂頭,放棄了掙扎,囁嚅著再一次道了謝。
接下來兩個本就不多話的人幾乎再沒什麼交流,配合勉強還算默契地換好了桌椅。齊山河從椅背上取下雙肩包,低聲跟譚之允道了句別,垂著頭往教室外走。
經過講台附近的時候,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緊鄰的那張桌子,心臟狠狠抽疼了一下。他猛地別過頭,加快腳步離開了。
補課期間只有一個年級的學生,本來人就少了一大半,加上在教室裡頭耽擱了一會兒,齊山河下樓時,教學樓里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整個校園顯出一股陰森的空蕩。
他仰頭看了一眼不遠處一盞孤零零發著光的路燈,卻沒往光亮的方向走,而是轉身投向黑暗,繞向了足球場邊那條種滿松樹的小路。
過了這麼久,這條路上壞掉的路燈仍舊沒有修好,大概已經被遺忘了。
他想起周燃剛來的那天晚上,照在他腳下的那一小束光。這一次,沒有人替他照路,地上掉落的枝丫絆了他一下,他停下來,掏出手機想打開手電筒筒功能,解鎖後發現界面仍然停留在通訊錄的界面。
手機剛買,他平時又沒什麼聯繫的人,因此,通訊錄里只有三個人。除了父母,還有為了置頂特意在前面加了字母a,又在上次見面被撞破乳名後,被強制改了稱呼而設置成「燃哥」的周燃。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將備註里的字母a刪去,想了想,又將稱呼改回了周燃,然後按熄了熒幕。
今晚他的腦子好像被什麼卡住了,總是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轉動一下。
眼睛被手機熒幕晃過之後,先前從松枝間透過的微弱的光忽然不起作用,有一瞬間,齊山河的眼前完全是漆黑的,他有些無措地晃了晃,這才想起自己忘了打開光亮。
他再一次伸手去摸手機,骨節的傷在布料上擦了一下,疼得他一縮。
他覺得很累,垂下伸到一半的手,直接繼續往前走。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有些路,本來就該是永遠漆黑的,是他不該奢求不屬於他的東西,哪怕只是一束陪他走過短短一程的光。
其實他在廁所隔間里瘋狂發泄地時候就該明白了,不管是先前一直妄圖等著周燃先發消息的賭氣,還是因為老鄧調換位置的失控,都在諷刺他先前以為正確的決定。
他原本以為他是在生周燃的氣,可現在他明白了,他是在氣可笑愚蠢的自己。他根本不配做周燃的朋友,他的身體里住著貪婪的魔鬼,他無法控制自己醜陋的慾望,他遲早會因此對周燃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與其如此,不如在那之前逼自己滾得遠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