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你一程？」

吳翰叫住正要從鋪子離開的周燃。

「不用了，」周燃回頭：「我不回家，去醫院，跟你不順路。」

吳翰用濕毛巾擦了手：「又去照顧你那個姐？這個點兒不好打車，我送你過去。」

醫院附近那段路很堵，現在還是下班晚高峰，周燃不想麻煩吳翰跑一趟，搖搖頭：「真不用......」

還沒說完，吳翰已經將毛巾往旁邊椅子隨手一丟，三兩步跟上去摟了周燃的肩頭一把：「跟我客氣什麼，回頭師父罵我偷懶的時候給我做個證就行！」

周燃無奈地笑了笑：「行吧，那謝了。」

兩人剛出了門，一聲怒罵dao彈似地飛過來，精準地擊打在吳翰剛剃得光溜的後腦勺上：「吳翰你哥禿驢，又亂扔毛巾！」

吳翰被炸得一抖，沖周燃吐吐舌頭，推著他飛快逃離下一波攻擊。

路上果然堵得要命，越靠近醫院，車慢得跟爬著玩兒似的。

「你這，」吳翰握著方向盤，往周燃手裡的保溫桶看了一眼：「每天都去？」

「嗯，差不多吧。」

「那你這挺忙啊！」吳翰感嘆：「剛巧師父這幾天都在，你天天來鋪子，回頭還得往醫院跑。嘖，有個弟弟確實不錯！」

除了曹振，鋪子里其他知道井盈的，聽周燃叫她盈盈姐，便都只當她是周燃家的親戚。

「順手的事，也不麻煩。」

周燃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今天師父走得比平時早一點，眼下雖堵著，到醫院的時間應該也不會晚太多，便沒跟井盈發消息。

井盈那天踩著椅子收拾東西摔下來，左腿骨折有些嚴重，需要住院。她沒有家人，白青黛又外出學習去了，沒個照應，大部分跑腿的事都是周燃在做。偏偏師父這幾天得空，專門留在鋪子裡頭指導大家。

師父在鋪子里的時間本就不多，撞上周燃放假的更是少之又少，周燃不捨得錯過，便天天鋪子醫院兩頭跑，忙得腳不沾地，每天回家幾乎都是倒頭就睡。

吳翰暴躁地朝左前方一輛試圖插車的小本田豎了個中指，又轉頭跟周燃閑聊：「你明天就上學了吧？明天還上鋪子嗎？」

周燃點頭：「去吧，上午去，我們明天只上晚自習。」

「這麼勤奮！」吳翰又嘖了一聲：「難怪師父總誇你吶，哎~這我得服氣，你說小師弟你又能念書，學糕點又有天賦，還長得好看......你讓師兄們日後怎麼混啊！」

「打住，」周燃攔住吳翰：「你這麼誇我覺得有點驚悚。」

吳翰沒好氣地睨他一眼，正好前面彷彿凍住的車流有了鬆動的跡象，他立馬來了精神，利索地跟了上去，一副誓死也不讓那輛小本田得逞的堅定表情。

周燃偏頭看向窗外。

其實他明天在鋪子里待不了多久，來不及再學新東西。原本他跟師父說的也是明天不去，白青黛明天晚上才回，他上午想在去學校之前再去醫院一趟。但先前從鋪子走的時候，他看見一個師姐正捏著枚海棠酥在吃，忽然就想起那天蹲在地上一點一點撿起碎渣的齊山河。

在鋪子里學做糕點，失手是常有的事，周燃時常碰見師兄大盤大盤倒掉烤糊的餅，看多了也就不覺得可惜了。那天也是，一小袋點心砸了，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大事兒。當時也沒多想，見齊山河撿了拿在手裡不知怎麼處置，便接過來直接丟進了垃圾桶。

不知怎麼，隔了幾天再想起，他後知後覺地發現，當時那個蹲在地上的身影看起來似乎有一點難過，他的心裡也跟著悶悶的。於是他想趁明天上午還能抽出點空，重新給齊山河做幾樣點心帶去學校。

其實他當時一同想起來的，還有第二天齊山河發來的信息，當時他正手忙腳亂地給井盈辦手續，也沒好好回覆，這幾天又太忙沒顧得上聯繫，想著一會兒在車上跟齊山河打個招呼。

不過，人太忙腦子就容易糊塗。這會兒坐在車裡發獃，他單單記著要做點心，卻把發信息的事丟在腦後忘得一幹二凈。

一路堵堵停停，到醫院的時候比平時要晚半個多小時。周燃提著保溫桶繞過正門，直接往住院大樓里走。等電梯的時候，他漫不經心地往大廳外頭瞥了一眼，目光繞過門口蔥鬱的綠植，正巧落在一個匆匆離去的背影上。

那個背影往前走了沒幾步，一個轉身，消失在了花壇後面。

周燃收回視線，電梯門側的樓層提示仍然顯示為六樓，已經好一會兒沒動過了。

周燃皺了皺眉，轉身打算從樓梯走。剛邁出一步，他心裡忽然咯噔一下，往不久前那個身影消失的地方望了一眼，臉色一變，三步並作兩步飛奔往四樓跑。

真是糊塗了，那TM是孫澤宇那混賬啊！

井盈的病房門虛掩著，周燃一路狂奔，猛地衝進門，差點撞到門口一個啃了一臉蘋果渣的小孩兒。

病房裡突然一靜，所有人齊刷刷看向堪堪穩住身形的周燃。

周燃愣了愣，嘴唇開合，硬是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哪是病房，分明是菜市場啊......

高矮胖瘦，男女老少，瓜果鮮花，飲料補品，滿滿噹噹地擠在病房的各個角落，雖然大家都記著自己不是在趕集，而是在探病，聊天哄孩子的嗓音都壓得很低，可這花花綠綠的一片，光是瞧著就覺得吵鬧了。

「嘿，小姑娘，這帥小伙來看你的吧！」

井盈的病床靠牆，眼下被擠滿的身影遮去了大半，看不見門口的情形，一個粗嗓門的大叔熱情率先反應過來，熱情地提示縮在角落的姑娘。

「哎?啊，是，這是我弟。」

井盈從人影縫隙間探個頭出來，一句話說得含糊不清。

旁邊一位阿姨扯走了擋在前頭的孩子，沖周燃抱歉地彎起眼睛:「喲，小夥子嚇一跳吧？我家老婆婆身子不舒服，這些都是家裡親戚，打擾你們一會兒，對不住哈！」

病床上的老婆婆雖然躺著，精神頭卻還不錯，聞言揚起下巴，沒好氣地埋怨:「都說了沒事兒，趕緊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清理開，看得我眼睛花，還打擾人小姑娘休息。」

「哎呀，」井盈向來開朗活潑，討得長輩喜愛:「不打擾不打擾，婆婆不用擔心我，我正愁無聊呢！」

周燃從周圍人讓出的縫隙里擠過去，看見了捧著一盒綠豆餅啃得正歡的井盈。

「啊你帶了吃的啊，」井盈抹抹嘴，向後靠著枕頭癱倒，一臉滿足地摸著肚子：「不過你今天來得稍微晚了點兒，我就嘴饞蹭了婆婆的零食吃。」

周燃走過去，將保溫桶里的飯菜放到床頭小桌板上，一樣一樣拿出來擺好：「飯還是要吃。」

「行行行，」井盈抱著手大爺似地等著：「其實醫院的飯我吃著也挺好，你不用特地麻煩的。」

周燃把勺子和筷子遞過去，正要說話，井盈俏皮地敲敲桌沿，仍舊是笑嘻嘻地表情：「不然我還得等著，你這忙來忙去地來晚了，我就得餓著肚皮。」

理論上來講，一般這種話都是為了不給人添麻煩寧願委屈自己的說辭，周燃原本也是這樣以為的，不過，眼下瞧著井盈吃得只剩一兩個的大盒裝綠豆餅，和她明顯塞不進多餘飯菜下肚子的吃相，他忽然有點猶豫，貌似這個隨時都能傻樂的人並不是在跟他客氣。

見井盈實在已經吃不下，周燃收了沒動幾口的飯菜，有些無奈地叮囑：「明天我開學，應該就不會過來了，我媽晚上回來，肯定會上醫院看看，但估計趕不上飯點，只能委屈你在醫院湊合一天。」

「不湊合不湊合，我挺喜歡醫院的菜的。」

這倒真不是她安慰人，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意外去世了，家裡又沒什麼能夠依賴的親戚，她幾乎是一個人硬著頭闖蕩著長大的，小時候吃的苦不少，卻反而對福祉的期待十分單純，什麼困境都能嘗出愉快的滋味來。

「之後我媽肯定都會按時送飯過來，」周燃將裝好的保溫桶提在手裡，接道：「就不用擔心你餓著肚子蹭人家零食了。」

他特意將餓著肚子幾個字咬重了說，配上手裡仍舊滿滿噹噹的保溫桶，戲謔的心思顯而易見。

有個叔叔離得近，無意間聽間兩人的對話，笑著插嘴：「你們姐弟倆倒有趣，姐姐調皮搗蛋，倒是弟弟大人似地照管著。」

井盈笑著辯解：「我哪裡調皮搗蛋，我這幾天聽這位弟弟的話，可是乖得很，是吧？」

她胡說起來臉不紅心不跳，還一臉無辜地轉頭去看周燃。周燃哭笑不得，他總覺得分開的這幾年，井盈像是倒著長了，越來越像個熊孩子，他都懷疑記憶里那個溫暖的姐姐不過是他太過缺愛，自己幻想出來的了。

「是~」周燃一邊替井盈調整床頭高度，一邊沒好氣地應：「盈姐說的都是。」

井盈半天沒接話，周燃覺得奇怪，抬頭看見她嘴角噙笑地看著自己。

周燃下意識抬手抹了把臉：「怎麼了？」

「沒事，」井盈依舊笑眯眯的，表情卻比剛才耍賴皮的時候要認真許多：「就是突然意識到，你真的長大了很多了，不光是長高了，也成熟了，不像個傻小孩兒似地跟在我後頭撒嬌喊盈盈姐了。」

周燃看著她：「不習慣的話，我還是像以前那樣喊。」

「別，」井盈擺擺手：「盈姐挺好的，你現在這麼高個小伙，還撒嬌似的喊疊字，總讓我有種把你帶成了傻大個兒的愧疚！」

周燃抿著嘴沒說話，以往井盈逗了脾氣暴躁的熊孩子，總是要再訓狗子似地再順著毛捋兩把，以免把孩子氣出問題來。不過這會兒她拿周燃尋了開心，卻沒急著順毛，而是看著眼前挺拔的少年，輕輕彎起嘴角，露出少有算得上嚴肅的微笑。

周燃知道這笑容意味著什麼，他忽然意識到，或許在很早以前，井盈就已經看透了他年少無知時走入的迷途，只是溫柔地愛護著他的自尊心，沒有拆穿，耐心地等著他終有一天長大，自己從迷途里走出來。

他想，或許，是時候抽個時間去洗掉那枚太陽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