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收穫
小說: 他不可愛 作者:万骨 字數:2495 更新時間:2021-06-30 03:45:31
在遇到井盈前,周燃從沒想過會讓這樣一個人走進他的生命。
就像井盈離開前,他也沒想過有一天說著不會分開的人也會消失。
他童年的靈魂是殘缺的,井盈來了,替他填補了一塊,才讓他慢慢成長起來。那一塊補得太深,拔走的時候連血帶肉,疼得厲害。
周燃一直不明白,為何好的女人總是願意一遍又一遍地包容不好的男人,原諒那些永遠不該原諒的傷害。母親是這樣,井盈也是這樣。
小時候,當所有同齡孩子還在作文本上寫著「希望爸爸媽媽永遠愛我」的時候,周燃最大的願望就是母親能夠聽從大家的勸告,和父親離婚。
周燃有時候懷疑,父親身體里是不是養著惡魔。有時候惡魔突然覺醒,父親就會變成雙目通紅,失去理智的怪物,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毀滅,毀滅他周圍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惡魔來臨的時候,他曾被母親藏在廚房的角落,看見父親瘋狂地抓自己的臉,母親哭著撲上去抱住他抽搐的身體,平日里總梳得妥帖的髮髻散開,胡亂地貼在臉上,令滿是淚痕的臉也變得猙獰。
惡魔也有沉睡的時候,那時父親會很溫柔地對待母親,有時也跟他示好,但他腦海里忘不掉惡魔咆哮的樣子,始終覺得疏離。
母親告訴他,父親只是生病了,父親原本也是很溫柔的人,父親需要他們,就算周圍的人都不明白,他們也不可以想著放棄。
母親說這些的時候,既不像平時那樣溫婉知性,也不像抱住父親時絕望無助,她眼裡含著水光,卻並不悲傷,而是透出少女般的靈俏。
無條件的愛意並不能相通,周燃只記住了父親只是生了病,卻無法憑空生出相同的愛。
他反而開始憤恨,他覺得,母親寧願愛一個怪物,也不肯愛他。母親無條件的包容和忍讓,都只不過是懦弱。
他的憤恨無處發泄,逐漸轉為叛逆,他變成了渾身長刺的孩子,偏執,孤僻,沒有一個朋友,和別人除了拳頭以外沒有別的交流方式。
那時母親光是照顧父親,就已經花去了幾乎全部的精力,沒來得及察覺他的變化,如果不是井盈,他可能已經一腳踏入深淵,再也走不出來。
井盈比他大九歲,搬到他們隔壁的時候也不過剛滿十八,還是個小姑娘,卻已經獨當一面,自己養活自己。
搬來第一天,她就帶著小點心過來拜訪,那時母親剛安撫好發病的父親,竭力保持體面地接待。周燃站在角落,看向井盈的眼睛充滿敵意。
然而這個笑盈盈的女孩像是沒能讀懂他的目光,像撫摸一個乖孩子那樣摸了他的頭,強行給他嘴裡塞了一塊巧克力。
巧克力又黏又甜,將他還沒來得及伸出的獠牙堵住,他用舌尖抵著那塊小小的甜蜜,覺得生氣,但更多的是茫然。
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日子裡,井盈的溫柔也如同初見時那塊巧克力,甜蜜熱烈,無法拒絕。那個渾身長刺的孩子,終於卸下了堅硬的外殼,真正開始成長。
對於年幼的周燃來說,井盈既是避難的港灣,又是希望的燈塔。
惡魔覺醒時,他可以在井盈布置得很少女的房間里一邊吃糖一邊看書,而不用躲在角落,聽混合著咆哮和哭嚎的可怕聲音。對母親的妥協感到憤恨時,井盈獨立自由的生活會給他精神上的慰藉。
可井盈再獨立,畢竟年歲不大,她可以用自己的善良和溫柔去溫暖一個孩子,卻無法教給一個孩子在成長路上要學會的妥協,比如分離。
在周燃越來越依賴她的時候,她也只當那是一個孩子的撒嬌,半帶著哄騙地說著永遠不會離去。
周燃初二那年,井盈有了男朋友。周燃不喜歡那個男人,他對那個人有一股天生的敵意。之後再想起,那或許是年少時坦率天真地面對世界的一種直覺吧。
可那時不懂,受一批酸里酸氣的小說電影毒害,總覺得心裡翻騰的是股醋味,錯把稚嫩的獨佔欲當成了成熟的感情。不過這並沒有什麼影響,他知道自己在井盈面前永遠是個趴著吃糖的臭屁孩子。
井盈一半害羞一半熱烈地看著孫澤宇的時候,總讓周燃想起父親發病時,母親絕望卻又痴迷的目光。他重新開始覺得孤獨,也是在那時,他偶然間接觸到師父鄭和善和他的鋪子,開始斷斷續續跟著學做糕點,認識了曹振。
後來他和曹振撞見孫澤宇在酒吧不檢點,一起收拾了人一頓。那時對付人的方式還帶著有點莽撞的傻氣,學著電影里的小流氓,非逼著孫澤宇一臉驚惶地錄了承認錯誤的視頻。
拿給井盈看的時候,周燃內心是有點自負的期待的。他想,或許井盈會恍然大悟,明白先前不肯聽他說的話是多麼錯誤的選擇,就此轉換心境,注意到小屁孩已經長大懂事也說不定。
然而他沒想到,井盈竟然選擇了毫無條件的原諒。她要走了周燃手裡的視頻,不知和孫澤宇之間怎麼商量,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將這事翻了篇。周燃甚至覺得,井盈眼裡的痴戀,比之前還要更加濃烈了。
後來,孫澤宇不知聽信了誰的介紹,堅持要到外地做一門據說來錢極快的生意,井盈雖然捨不得自己辛苦建立起來的生活,卻還是在一番並不激烈的思想鬥爭後,毅然選擇了跟著孫澤宇離去。
那時周燃便鑽了牛角尖,常常神經衰弱,但生理上的病症並不嚴重,就連曹振當時也只當他是因為井盈的離開受了打擊,變著法子陪他紓解情緒。
第一次無法控制的爆發是在父親周則運在一次發病時失手傷了母親的時候,周則運發病時會摔東西,會拚命地抓撓自己的皮膚,會做一切可怕的事情,卻唯獨不會弄傷白青黛。可那一次,周燃回家的時候,白青黛整個右腿全是血。
血紅色像是粘在的眼睛裡,遮住了其他一切能夠看見的東西。從前面對再混亂的場景,周燃一向是沉默的,安靜得近乎冷漠。可那一天,身體里像是有某個地方突然裂開了,歇斯底里地咆哮如洪水般奔瀉而來。白青黛也慌了,她呆在周則運身邊這樣久,長期的照顧和陪伴讓她成了小半個專家,當然能夠感受到那種失控的咆哮和抽搐意味著什麼。
之後,周則運被送去了醫院,周燃也休學開始進行系統的治療。好在周燃的癥狀並不嚴重,在白青黛的引導和陪伴下,情況逐漸好轉。
重新回到學校後,有時再回憶起那段日子,有時會恍惚不清,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又或者是被什麼東西附了身,屬於他自己的那部分意識被擠到了角落,蜷縮在全然黑暗的牢籠里,動彈不得。
總之是痛苦又絕望,再也不想體驗的回憶。
因此,他格外珍視成效甚佳的治療成果,努力維持著溫柔和樂觀。這種維持的程度難以把握,用曹振的話來說,或許他有一點矯枉過正,過分壓抑自己原本的性格,但就目前來說,這種平靜的生活還算令他覺得滿足。
更何況,他還收穫了意外珍貴的東西。
倘若聯繫人們常講的那種生命的因緣曲折,他偏離軌跡走這一遭,或許就是為了這份收穫也說不定。
這樣一想,反而有些慶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