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燃不解，晚自習走在小松徑的時候，輕聲問齊山河為什麼。齊山河握著他的手，小路很窄，兩個人並排走有些困難，齊山河半側著身走得艱難，卻一刻也不捨得鬆手。

他揚起笑容，語氣輕鬆得像個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不在意的小孩。

「我不想念那所大學，你去哪兒，我就填哪裡的志願。」

周燃被握住的手僵了一下，一股從未有過的怪異感像輕煙一樣，從身體的各個隱秘的角落，難以阻擋地蔓延開來。

本該是句動人的承諾，周燃卻產生了不該有的排斥。這種異常的情緒令他有點無措，無措往往伴隨著恐懼或焦躁。再開口時，他的語氣變得有點僵硬：「之之，你不能這樣想，我不能成為你的絆腳石。」

齊山河沒注意周燃的情緒變化，滿不在乎道：「哪有那回事，你才不會是我的絆腳石，放心吧，我是真的不想去。燃哥，我就想跟你呆在一起，其它什麼我都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周燃前所未有的嚴肅令齊山河愣了愣，他下意識將手握得更緊，卻又很茫然地鬆開，停下腳步定在了原地，甚至向後退了一小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聲音有點發抖：「燃哥，你不想我跟著你嗎？」

受驚小獸般的模樣刺得周燃心尖一疼，他臉上的表情立刻就軟下來，伸出胳膊將齊山河拉近了些，扣在懷裡輕拍了幾下背。

「當然想，」周燃輕聲道：「我怎麼可能不想呢？但是之之啊，咱們不能鑽牛角尖，你也不希望我隨便放棄自己喜歡的事對不對？那同樣的，燃哥也希望你能有閃閃發光的人生，你乖乖的，就算我們不在同一個地方，那也只是暫時的，再說，我只要一有空，就會去看你的……」

他們現在才高三第一學期，說這些其實還顯得早，但齊山河過於敏感的表現，讓兩個人不得不提前面臨這個幾乎所有校園情侶都將面臨的問題。

齊山河垂頭不說話，周燃耐心哄著：「乖，小貓咪，別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好麼？」

齊山河聽不得周燃耐著性子哄人的語調，若在平時，哪管他說的是什麼，點頭就是了。但今天他擰著股勁兒，怎麼也順不過來。

周燃又說：「國小霸，你跟我不一樣，你有去往廣闊世界的資本，不要浪費它。」

你還可以更好……

你有那個能力……

你不該不夠努力……

你當然沒問題……

齊山河的耳畔忽然響起一路走來許許多多的聲音，母親的，老師的，同學的……

在他辛苦走在鋼絲上搖搖欲墜的時候，所有人只看到他站的高度，卻沒有一個人問他願不願意。

所有的誇讚和希冀，對他來說就像浸了毒的冷箭，一箭又一箭地刺進他的身體，他原本都已經習慣了。但有一天持箭的人換做周燃，本已麻木的傷口突然疼得無比尖銳。

他從周燃懷裡抽身，掙得有些用力，周燃甚至沒反應過來有些趔趄。

「你們都知道我的未來，誰都知道得比我清楚。」

齊山河最不擅長爭辯，許多話堵在喉嚨，一開口卻是一聲哽咽，再多說一句就要掉眼淚，只能狼狽地逃走。

他轉身悶頭往前走，腳下的路看不清，他走得用力，地上的斷枝被踩得咔嚓響。

周燃怕他摔，忙跟在後面，一邊喊著慢點一邊伸手想把人拉住。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齊山河一向在這事上敏感，他是知道的，對於別人來說是鼓勵的話，給齊山河帶來的只有壓力。他不認為自己的想法有錯，但他不該偏偏挑了最觸逆鱗的表達方式。

齊山河幾次甩開他的手，一直到走出小徑，齊山河也沒給他抓住的機會。

那是這段時間以來，唯一一次，松林里的樹影沒有看見他們的親吻。

周燃在校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齊山河疾步離去的背影消失在馬路對面，心裡的急躁越來越猛烈地翻滾起來。他掏出手機，點開齊山河的頭像，想發點什麼，卻又只是盯著輸入框發了會愣，又擰著眉關掉了。

他雖總愛叫齊山河小貓咪，寵孩子一樣寵著，其實自己也仍舊還是個少年人，許多時候認準的念頭，也免不了意氣用事。況且，一直被甩開的感覺並不好受，他雖極力壓制，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有些生氣。他想，齊山河在這件事上太過偏執，或許得讓他自己冷靜一些。於是，當晚他沒再給齊山河發消息。

然而那點本就不甚嚴重的情緒，在第二天早上看到明顯沒有休息好，臉色蒼白得可怕的齊山河時，立刻就啞了火。齊山河也早卸下了昨晚離開時的固執，像跟丟了媽媽的流浪貓，眼裡只剩下無措和茫然，一見到周燃，立刻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伸手，討好地小聲叫著燃哥。

兩個人在一起後頭一回，甚至稱不上爭執的小矛盾，就這樣稀里糊塗翻了篇。其實這事一直都沒真正解決，兩個人都是知道的，但誰也不願回憶起那種按著火又無處發泄的無力感，便都選擇逃避，盡量不去提起。

學委來收競賽報名表的那天，兩人不得不再次面對，然而這次他們顧及著上次的疼，都變得格外小心翼翼。最後，齊山河不情不願地交了報名表，周燃這才放鬆了緊繃的情緒，用課本擋著頭，偷偷親了親齊山河的手背。

那天他們像平常一樣粘在一起，月影松枝下的吻也照舊甜蜜。可儘管如此，他們都知道，擰在兩人中間的那股繩，自始自終沒有鬆開過，被繩結擦破的傷口，每一天都在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