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後兩節是物理課，老鄧給數學老師打電話換了課，帶著人往走廊盡頭的小會議室走。他比向則軍有分寸，知道這事不適合在學生老師來來往往的辦公室解決。

「山河！你怎麼了！」

身後突然傳來周燃焦急的聲音，老鄧趕忙轉身，看見齊山河半仰著頭，臉色慘白，不斷從鼻尖下湧出的血卻紅得刺眼。周燃一手攬著他的背，一手捏著他的鼻樑，眼裡的擔心和急切讓活了近半百的老鄧怔了一瞬。

「趕緊送醫務室！」

老鄧很快反應過來，跟周燃一起將齊山河帶去了醫務室。

「沒事，應該是情緒波動導致的，不放心的話之後抽時間去醫院查一下。」

得知齊山河之前也有過這種情況，校醫讓等在一旁的兩人放心。齊山河這次鼻血涌得有點急，得處理一下，周燃本來一直攥著齊山河的手，此時退到了更遠的地方，給醫生讓出位置。

他看了一眼怔愣著任由醫生動作的齊山河，壓低了聲音：「老，呃鄧老師，可以門口說幾句話嗎？」

老鄧沒說話，直接轉身往外走，周燃趕忙跟上去。

「老，老師……」周燃輕輕攏上門，開口又是一卡。

老鄧原本一直繃緊的臉沒忍住突然一松，有些無奈又好笑地說：「老鄧就老鄧吧，我知道你們這群小崽子私下都這麼叫。」

周燃臉上難掩尷尬，硬著頭皮嗯了一聲。

「我想跟您商量個事，」周燃輕輕咳了一聲：「這件事都怪我，是我強迫齊山河，我願意承擔所有責任，不管怎樣處置我都可以接受，能不能，就別通知齊山河家長了……」

老鄧方才松下一點的臉又重新繃緊，他皺起眉沒說話，周燃又小心翼翼地補充：「他是咱們班的尖子生，現在正是關鍵時期，您也不希望他太受打擊吧？」

「我知道您不好交代，」持續的沉默讓周燃開始有點著急：「我一會兒就跟我媽打電話，她會去見教導主任，要是學校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影響，我可以直接退學也沒事，您就當是我威脅齊山河，就當校園暴力來處理，或者學校想怎樣都行，看在齊山河還得為學校升學率作貢獻的份上，別為難他行麼？求您了老師……」

「行了，」老鄧突然深深嘆一口氣，打斷了語氣越來越急的周燃：「這事不是一句誰的錯就能解決的，你也別張口閉口退學，雖然你確實不是什麼學習的料，我平常對你也沒什麼好臉色，但你們都是我的學生，我不希望你們中任何一人隨便退學。」

周燃怔了怔，有些驚訝地看了老鄧一眼，這是他第一回這麼近距離的去看老鄧布滿細紋的眼睛，他忽然意識到老鄧看起來比他印象中的要疲憊許多。但眼下有更著急的事情，他來不及去在意這些細節。

「謝謝您，」周燃真誠地向老鄧道謝，卻仍舊沒有鬆口：「但我本來也念不了多久了，老師您上迴文化節也知道了，我一直在學習中式糕點，師父正是和善糕點的鄭和善，我不是當成一份愛好在學，我是實實在在以後要做這一行。不久後又一個對我來說很好的機會，就算沒發生這件事，我在準備向學校申請退學了。」

周燃並不是臨時想出個借口唬老鄧，他這段時間確實在思考這件事。和善糕點新一期教學集訓班馬上就要開始了，這不同於之前老師傅們來休假時那種半娛樂半交流式的集訓，而是和善糕點自創始來就一直沿襲的正式培訓。

培訓很嚴格，隔好幾年才辦一次，時間一旦確定就不容更改，挑的都是學徒里最有實力的人，不允許遲到，中途退出會失去學徒資格。而一旦完成培訓，就算不能一下子和師父比肩，也幾乎能代表和善糕點的門面了，對任何一個學徒來說，都是不容錯過的機會。

培訓的開始日期每一次都不盡相同，這次恰好被排在了距周燃聯考還有一個月的時候。師父鄭和善特地找過他，雖然他年齡其實還差點，但天賦不錯，斷斷續續在鋪子里待的時間也不短了，可以特地給他放寬選拔條件，讓他參加這次培訓。但實際要不要參加，需要他自己仔細考慮，做出取捨。因為每次日期安排需要綜合考慮多種因素，最終決定總是做得十分艱難，既然已經確定，也無法因為周燃一個人而更改。

其實參不參加聯考對於周燃來說沒什麼影響，但他還是猶豫了，他擔心齊山河。上次只是離開一個周，就使他們倆有了從來沒有過的矛盾，這次培訓一旦開始，估計直到聯考完，兩人也見不到幾面。現在又是衝刺的最後時期，容不得一點差錯。齊山河雖然表面看著不緊張，實際壓力很大，近來又開始越來越黏他，有時甚至比之前更嚴重。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不放心直接離校去培訓。

周燃這些天一直在掙扎，培訓的機會對他來說十分難得，可如果因此讓齊山河受到影響，他也絕對無法原諒自己。

想到這兒，周燃扯出一抹苦笑，說來還真是諷刺，這麼一鬧，他反倒沒得選了。

「鄧老師，」周燃又說：「這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了，您也知道的對吧，真的，念不念完高中對我沒有什麼的。」

老鄧抱著手長久地沉默，門突然被打開，鼻腔里塞著藥棉的齊山河有些狼狽地扶著門框，仰頭看向周燃。老鄧平時就挺喜歡這個聽話又穩重的孩子，原本因為突然出了這事還有些生氣，眼下看著他臉色慘白，抓著門框的手指一直不停顫抖的樣子，心裡也是一陣難言的酸澀，本就沒多少的氣瞬間就散了個幹凈。

齊山河從走進教導主任辦公室開始，整個人就像受了驚嚇的貓咪，一直處於應激狀態，看起來脆弱又敏感。周燃雖然合上了門，但這片薄薄的門板並沒有他想像的那樣隔音，加上後面著急又難免提升聲調，齊山河在門後已經聽得了大概。理智上，他知道周燃只是為了幫他，但身體里那個近來越來越任性的小人兒，卻毫不講理地拚命在胸口胡鬧，攪得他幾乎難以呼吸。

他嘴唇開合，還沒出聲，眼淚已經一顆接一顆滾落。

「我得見見你母親，」老鄧看向周燃，緩慢無奈地開口：「我得先跟你家長商量一下，這事不能完全依你。」

周燃下意識要反駁，老鄧又說：「只是先了解一下你學糕點的事，其他的我有數。」

周燃還想說什麼，被老鄧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行了，我這個活了半百的小老頭兒還不比你們明白嗎？在這兒跟我裝什麼老成……」

周燃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也明白老鄧的心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勉強笑了一下。

老鄧看了看扭頭使勁兒憋眼淚的齊山河，又看看一直想伸手又礙於自己在場而焦急萬分的周燃，心想自己真是老了比不過這群年輕小伙能造事兒了。

「行了，」老鄧拍了拍周燃肩頭：「我聯繫你母親，一會兒好好聊聊。你倆……」他頓了頓，原本想說先回教室，又看了眼倆倒霉孩子，自暴自棄道：「算了，你倆就在這兒呆著，齊山河好好休息一下，別想太多。一會兒周燃你母親到了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