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鄧走後，周燃輕輕握住齊山河一直發抖的手，將他用力摳著門框的指尖包裹在掌心裡。

校醫是個年輕的姐姐，聲音溫柔，人也善良體貼。先前三個人在門口的時候，她留在醫務室忙著自己的事，絲毫沒有八卦的意思，現在老鄧走了，她又好心地將兩個站在門口的傻孩子叫進屋內，帶到裝有隔簾的休息室，自己去了隔壁藥房寫報告。

終於能夠放心獨處的兩人摟在一起，周燃輕柔著掌心裡怎麼也暖和不起來的指尖，心疼地安慰：「之之別怕，我會想辦法的。」

齊山河搖搖頭，還是說不出話。

或許不是說不出，而是不敢說。他明明知道這件事不能只讓周燃一個人扛著，他不能永遠只是躲在背後被保護，可是他不敢阻止，他不敢面對父母的震驚和憤怒，他退縮了……他眼睜睜地看著周燃獨自攬下一切，這種總是索取的感覺讓他覺著自己像只吸血的水蛭，可憐又可恥。

對未來的恐懼和自我的厭惡將他身體里的熱度散得一幹二凈，他渾身發冷，感覺自己像是又回到了陰冷的床底，縮在角落，後背抵著因為連日下雨而發了潮的牆壁。

老鄧來叫的時候，齊山河仍在發抖。老鄧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倆倒霉孩子，嘆了口氣，只跟周燃說了聲去小會議室，就重新合上門沒有進來。

周燃站起來，沒放開齊山河的手，就這樣握著轉了個身，蹲在齊山河面前，抬頭去看齊山河低垂的視線。

「寶貝，」他把齊山河冰冷的指尖按在自己胸口：「看見了嗎？老鄧也在幫我們，所以沒事的，你相信我，不會鬧到叔叔阿姨那裡去。」

齊山河勉強回過神，目光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

老鄧還在等，周燃也不能耽擱太久，他偷偷拜託校醫小姐姐幫忙看著點齊山河，才開門跟老鄧走。

白青黛已經等在老鄧安排的小會議室，周燃推門進去的時候，她正端正地坐著，微微偏頭看向窗外，臉上沒有一貫溫和的笑，但表情也還算平靜。聽見聲響，她回過頭，先是站起來跟老鄧微笑示意，然後才看向周燃。

四目相對的瞬間，周燃還是緊張的。儘管白青黛一直都十分尊重也不多加幹涉他的各種選擇，但這次的事，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對於一個母親來說，都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的。

周燃目光躲閃了一下，輕輕叫了一聲「媽」。

白青黛沒回答，只是又轉頭去看老鄧，依舊是溫和平靜的模樣，聲音也很穩：「鄧老師，麻煩可以給我們母子倆一點時間嗎，我想先跟他聊聊學點心的事。」

老鄧教學多年，見過各種各樣不講理、胡攪蠻纏的家長，還是頭一回和白青黛這樣沉著有禮的家長打交道。

他回了個微笑，點頭道：「當然，你們先聊，我就在隔壁辦公室，一會兒周燃來叫我就行。」

「麻煩老師了。」

白青黛微微躬身道謝，老鄧擺擺手說沒事，退出去掩上了門。

小會議室突然變得安靜，周燃自進門後就沒再動一下，有些局促地站著。不管他內心有多堅定，面對白青黛時，還是帶著愧疚的。何況，他和白青黛的相處方式，在讓他獲得同齡人難以享受的自由的同時，也無形間拉遠了他和母親的距離。

他們相互尊重，互不打擾，卻也缺乏交流。

沉默的一段時間裡，周燃其實心裡也沒底，或許是失望，或許是生氣，他試想了多種可能性，甚至有些跑了偏，想白青黛會不會對他發火。不過他努力了一下，還是想不出白青黛對他發火會是什麼樣子，除了父親發病嚴重時帶著絕望和偏執的狼狽，他幾乎沒見過母親失態的樣子。

兩個人都沒有坐下，維持著老鄧離開時的姿勢沉默著，甚至連眼神都沒再交流過。

「是因為我嗎？」過了好一會兒，白青黛終於開口。她的聲音還是一貫的溫和堅定，只是沉默太久，頭兩個字彷彿卡在喉嚨，聽上去有些啞。

周燃一時沒反應過來，看向白青黛的目光里滿是疑惑。

白青黛也看著他，又問了一次：「是因為我嗎？我們對你的關心太少，所以……」

「不是！」周燃明白過來，立刻打斷了她：「我喜歡他，喜歡就是喜歡，動了心，不受控制，也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影響。」

他的語氣有些急，白青黛怔了一下，一時沒接上話。兩人沉默著又對視了片刻，都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兒，周燃垂下頭，聲音放得很低：「媽，你不能接受嗎？」

半晌，他忽然感覺自己肩膀一熱，有些錯愕地抬頭，看著將手輕搭在他肩頭的白青黛。

白青黛輕輕笑了一下，以一個兩人都不那麼習慣的親密姿勢摟了摟周燃。

「沒事兒，」她看著這個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長得比她高了這麼多的孩子，許多年一直固守的堅定與執著頭一回有些猶豫，她從不覺得追求自己的愛有什麼錯，但承擔後果的，不應該包含無辜的孩子。這個孩子無聲息地長大之後，還是頭一回在她面前露出這樣無措的表情。她又摸了摸周燃的頭：「沒事的，你和山河都是好孩子，你們好好的就行了。」

「媽。」周燃垂著頭輕輕叫了白青黛一聲，隔得近了，他才猛然察覺，記憶里那個堅強固執的女人，其實也在慢慢變老了。

「行了，」白青黛收回手，面上又是一貫的溫和笑容：「咱們得聊聊正事兒了，你老師還等著呢。」

「嗯。」

齊山河的事白青黛能接受，退學參加培訓的事就好說了。白青黛一直也是支持周燃學這個的，儘管一開始還是希望他至少念完高中，但既然事情已經出了，這又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她並沒有阻攔的意思。

周燃擔心的也不是這事，白青黛見他越說越著急，輕輕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別著急，我知道的，山河那邊也交給我就行。你們班導也是通情達理的人，這事兒不是問題的。你現在需要考慮的只有你自己，小燃，你現在也還是孩子，你也得考慮你自己的未來。我尊重你的決定，並且盡我所能地幫你，前提是你得深思熟慮而非一時衝動。我再問最後一遍，你真地決定好了嗎？」

「嗯，」周燃答得毫不猶豫：「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我不是一時衝動。」

「行，」白青黛笑了笑：「去叫你們老師，我跟他聊。」

周燃推門前猶豫了一下，轉頭有些不放心地補充道：「教導主任那邊……」

「沒事，」白青黛表情都不變一下，仍舊笑盈盈的：「你媽什麼樣的沒見過，還怕這些？」

周燃忽地渾身一松，先前一直壓在神經上的重量猛然減去大半。

是啊，白青黛可不是表面看起來這樣的弱女子，這些年她的堅強和固執，他再清楚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