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穩穩地停下，耳畔的風聲立刻遠去。

齊山河將頭抬起來，一邊鬆開環著周燃腰的手，一邊環顧著去看他們到了哪裡。

小區里那盞路燈從他聯考前一個月就壞了，到現在也沒修好，連接觸不良導致燈光時暗時明的

交替頻率都沒有變化。

他的心猛地一沉，慌亂地將鬆開的手又貼了回去，不肯下車。

「燃哥？」他努力掩飾語氣里的慌張，固執地不肯去理解周燃的用意：「我還沒填志願，你帶我去網吧填……啊不，你是不是晚上還要回鋪子？把我也帶過去好不好，明天還有一天，明天填也可以……」

「山河，」周燃打斷他，輕輕拍了拍緊扣在腰上的手：「先下車，我有話跟你說。」

「不要！」齊山河不肯鬆手：「不在這裡說，我跟你回去，有什麼話到時候慢慢說就好了，我不想在這裡……」

齊山河緊緊摟著周燃，將自己整個人貼上去，胸膛挨著後背，臉深深埋在兩側肩胛骨間向內凹陷的地方，像是要把自己融入對方的身體。

那一聲嘆息只隔著薄薄的衣料，很容易就從周燃的身體傳到齊山河的身體，像漫延的濃霧，瞬間鑽進四肢百骸，將沉重地疲憊灌滿每一個細胞。

他很累。

有一瞬間，齊山河腦海里只有這樣一句話。

所以，當周燃再一次哄他下車的時候，他鬆了手。

這個點小區里人很少，周燃直接把車停在了路燈下。齊山河站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看著周燃。一閃一閃的路燈晃得他頭暈眼花，但他一次也沒有揉眼睛。

停好車，周燃轉過身，站在距離齊山河兩步遠的地方。就算燈光昏暗，四周夜色又濃又沉重，他還是能看見齊山河眼裡亮晶晶的的光。幹凈，純粹，像是一隻小奶貓趴在懷裡，好奇又依賴地瞪大眼睛，想用鼻尖去蹭主人的掌心。

這樣的小傢伙，誰不想永遠攬在懷裡好好寵愛，一刻也不捨得叫它從手心裡溜走。

可人終究不是小貓，他沒法用養一隻小貓的方法來愛一個人，那不是愛，是負擔，是枷鎖。他已經讓齊山河戴了太久的鐐銬，他不知道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做錯了。

揭掉長進了血肉里的鐐銬或許會疼一陣，但揭掉之後，才能真正自由。

開口前，周燃突然沒由來地想起他們因為競賽的事不愉快那一次，齊山河翹掉模擬考跑去鋪子看他，他說了不對的話，齊山河站在逆光處，用一種防備心很重的目光看他。

那時，他被那目光刺得心尖抽疼，滿腦子想的都是以後再也不能犯同樣的錯，絕不再讓小朋友露出那樣絕望的表情。

然而，他那麼快就要食言了。

他悲哀地慶幸自己選在了這個其實很不適合談話的地方，這看起來或許像是給齊山河壓力，但實際上，他也是在逼迫自己。

「山河，」他努力讓自己還能維持一點笑意：「其實我一直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我希望我們能冷靜理智地商量，好嗎？」

齊山河抿著嘴，只是仰頭看著他，沉默著沒有答話，一副什麼都聽不進去的封閉姿態。

周燃知道他並不是真地沒聽，也不非等他回答，接著道：「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在做點心這件事上有挺大的天分，但這段時間培訓下來，見到了很多比我厲害得多的師兄師姐，突然變得有點迷茫，好像我也並不是我想像得那樣厲害。」

「不！」齊山河突然急切地打斷：「你很好了，只不過你練習的時間不如他們多而已，你好好練，以後肯定比他們都厲害！」

周燃沒料到他會突然這麼激動，愣了一下，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像被小貓的肉墊輕按了一下，又癢又酥。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加難以散去的苦澀。

他輕輕搖了搖頭：「這些天我想了很多，也跟師父聊了，或許我更適合專心做紋樣和禮盒的設計。」

齊山河問：「那不學點心了嗎？」

「也學的，」周燃答：「只是不把重心放在這邊了。正好和善糕點近些年也在摸索著改進包裝，更好地融入年輕市場，然後漸漸推向國際，師父很支持我往這邊發展。」

「那很好啊！」齊山河彎起眼睛：「反正你想做什麼，我都會支持的！」

「所以，這個培訓我可能就不參加到最後了，師父替我聯繫了設計部的老師，他們最近正準備到國外考察一段時間，會帶領一批學員，師父說，如果我想去的話……」

周燃停下來，沒往下說，有些不敢看齊山河的眼睛。

齊山河剛揚起的笑還掛在眉梢，目光卻猛然被凍住一般，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僵硬：「一段時間……是多久？」

「可能一兩年，也可能……三五年。」周燃垂下頭，又勉強抬起，小心翼翼地看著齊山河有些空茫的眼睛：「但是，回來之後可能也得全國各地到處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穩定下來。」

齊山河維持著笑容凝固的樣子，兩人突然陷入沉默。

半晌，原本就勉強的笑終於一點點裂開，碎掉，然後從齊山河的臉上掉落。他抬手用力抹了一下眼睛，放下來的時候這個眼眶紅得厲害。

「燃哥，」第一句沒叫出來，只有氣聲，他捏緊手心咳了一下，咳得嗓子尖銳的一疼，再開口便帶著難以控制的顫抖：「我能跟你一起去嗎？還招學員嗎？有什麼要求？但是我現在好像交不起學費，學費貴嗎？或者我給你們當助手，打工，幹活，做什麼都可以，能帶著我嗎……」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卻越來越低，因為每多說一個字，他就更加感到自己的可笑。

周燃沒有急著打斷他荒謬的話，耐心地等著他自己都說不下去，然後緩緩收了聲，一如既往地溫柔著，卻也殘忍。

「燃哥，」齊山河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去牽周燃的手，周燃站著沒動，他頓了頓，只牽住了衣角：「你不要我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