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周燃得出趟差，頭一天，他中午就從工作室回家，收拾收拾行李，順便在走之前給齊山河做點點心囤在雪櫃里當早餐。

時間有限，只來得及撿了容易的幾樣點心做。周燃將捏好的麵糰放進烤箱，調好火候和時間，便摘下圍裙，洗了個手，準備趁等待的空當先把行李弄一弄。

書房有份文件要拿，周燃正要抽出抽屜，餘光突然掃見桌上一沓壓得整整齊齊的體檢報告單。報告單還是他上次公司安排全員體檢的時候拿的，他記得自己好像隨意揣在了兜里，拿單子的時候醫生沒說什麼，也沒通知複查，一般來說就表明沒什麼問題了，他當時也沒仔細看，後來就忘了，到現在都還沒翻過。

當天有點下雨，他沒撐傘，回來的時候外套濕了些，便隨手丟在浴室，因為太晚，怕開洗衣機會吵到鄰居，就沒有立即洗。後來齊山河看到了，順手幫他洗了，大概就是那個時候看見了單子，替他放在了書房裡吧。

周燃隨手翻了翻幾張單子，如他所料，自己健康得像一頭牛。但他翻著翻著，突然從中間抽出了一張不那麼和諧的單子，是一張通知複查肺部情況的報告單，可上面描述的癥狀他一個也沒有。被遮擋的名字露出來，空欄里赫然寫著他助理王坤的名字。

王坤和他一前一後去做的檢查，大概是不小心弄混了。

周燃先是摸出手機給王坤打了個電話，確定他知道自己要複查的消息。王坤肺一直有毛病，早就開始做治療了。周燃放下心來，掛了電話，才有些哭笑不得地將那張混入的單子撕碎。

然而撕到一半他忽然頓住了，心臟像是猛地痙攣了一下，從心房裡流出的彷彿不再是血液，而是帶著腐蝕性的苦汁，順著血管循環至身體每一個角落，讓他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齊山河突如其來的戒煙，正是從他隨手將外套丟進浴室後不久開始的。

大概那時齊山河翻看了他的體檢報告，誤以為肺部出問題的是他。

堵在心裡許久的疑惑終於消散，但周燃一點也沒覺得輕鬆，反而喘不上氣來一般按住了胸口。

那麼多次苦口婆心的勸，抵不上一張錯誤的報告單有效。

那麼多次，齊山河抽煙抽得很了，喉嚨幹澀，半夜拚命將咳嗽聲悶在嗓子里，難受得蜷縮起來，也從沒下定過戒煙的決心。然而，僅僅是得知周燃的身體可能會受到影響，便一根沒再抽過了。

更讓他難受的是，齊山河並不知道報告單是弄錯的，也不知道他並不曉得有這張報告單的存在，那麼在齊山河的眼裡，周燃也什麼都沒跟他講，可他也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堅持，一句也沒問過。

這是一種將自己徹底將放在泥里的卑微姿態，只付出，卻覺得回報無望。

一種近乎絕望的愛，也是至純粹的愛。

周燃在書房站了很久，站得挺拔的脊樑後來都微微有些佝僂了。

齊山河回來的時候，周燃勉強整理好情緒，正在收拾沒收拾完的行李。齊山河在門口站著看了一會兒，沒有上前幫忙。

從前沒好好注意過的細節，在一些事情想透過後，突然變得明顯起來。

自重新在一起後，齊山河總是給他留足了自己的空間，就算現在他們住到了一起，齊山河也還是注意著不去動他的東西。

「之之，」周燃扔了手裡疊好的襯衣，朝齊山河招了招手：「過來。」

「怎麼了？」齊山河順從地走過去。

周燃捉住了齊山河垂在身側的手，微微借了個力站起來，然後伸出另一隻手，兜著齊山河的後腦勺俯身吻了吻他的嘴唇。

齊山河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吻弄得有點懵，卻還是敏感地察覺到周燃眼裡複雜的情緒，又輕輕問了一遍：「出什麼事了嗎？」

周燃搖搖頭，從兜里摸出那疊報告單，齊山河突然臉色一變，有些不自在地解釋：「上次你衣服放在洗衣機上，這個從裡面掉出來了，我……不是故意看你的東西的。」

小心翼翼的語氣像是長滿了鋒銳的刺，狠狠劃過周燃的耳膜，周燃疼得聽不下去，粗暴地再次吻上去，用自己的嘴唇和舌尖去堵。

這一吻比剛才要激烈許多，結束時齊山河胸口的起伏許久都沒緩過來。

「寶貝，」周燃習慣性去捏齊山河的後頸：「這裡是我們的家，這裡沒有針對你的秘密，家裡的東西不論什麼，你都可以看的，明白嗎？」

齊山河輕輕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周燃又補充：「站在這裡的是你男朋友，也沒有針對你的秘密，所以不論什麼話，你都可以說，都可以問，知道嗎？」

齊山河偏頭想了一下，明白了周燃的意思，彎了彎嘴角，乖乖問道：「你去複查了嗎？」

周燃這才放開齊山河，有些無奈地屈起食指颳了刮他的鼻子，苦笑著將弄錯的單子遞過去：「我的小傻貓，你傻不傻，嗯？」

齊山河愣愣地接過單子，不明所以地看了好幾眼，才注意到之前被自己忽略的地方：「王……坤？」

「我助理，」周燃接道：「記得嗎？就是上次下雨時蹭車的那個。」

齊山河哭笑不得地看看周燃，又看看手裡的單子，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

「小傻貓，以後直接問我就可以了，記住了嗎？」

周燃重新將人攬進懷裡，感受到齊山河點頭，將手又收緊了些，貼在他耳邊補充道：「別再一個人強撐著，我好心疼……」

齊山河反手輕輕拍著周燃的背，像是在安慰他：「知道了，下次不會了，對不起。」

「是我對不起，」周燃截斷他的話：「你這段時間受苦了，都瘦了。」

周燃很少露出這種軟綿綿的脆弱感，像只粘人的大狗，齊山河覺得很新奇，也很滿足，輕輕笑了一聲：「好啦，戒掉煙不是也挺好的嘛，我們怎麼又開始對不起來對不起去了，你看，你身體沒事，我又成功戒煙，不是好事麼~」

「嗯，」周燃站直身體，也低頭朝齊山河溫柔的笑：「那我去做點好吃的，晚上給咱們慶祝一下。」

「你明天不是出差嗎？」齊山河攔了一下：「別弄太麻煩的了，要不然點外賣也行。」

「沒事，」周燃指指地上收到一半的行李：「可以幫我弄嗎？」

「好，我替你弄。」

齊山河知道周燃這是在跟自己強調可以隨便動他的東西，點了頭之後便乖乖蹲下身去撿疊到一半的襯衣。

那天，周燃反倒成了撒嬌耍賴的一個，而齊山河溫柔地回應著，像在看一個熊孩子胡鬧似的滿眼寵愛，兩個人的身份像是掉了個個兒。

不過也不全然是這樣，因為齊山河早已不是當初小奶貓的模樣了，他早就變得成熟又克制，小心翼翼地藏起了過於露骨的那部分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