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鬧鐘響起第一聲的時候，周燃就立即醒來關掉了。

齊山河還半趴著睡在他懷裡，一大半臉埋在枕頭裡，裸露在外面的半塊肩胛骨微微支起，隨著呼吸均勻地起伏著。

周燃小心翼翼地扶著齊山河，幫他調整成了略微側卧的姿勢，又掖了掖被子，將他裸露的肩膀蓋好。大概的確是太累了，被這麼擺弄一遭，齊山河仍舊睡得很熟，沒有半點醒來的意思。

周燃看見齊山河頸側一大片斑駁的紅痕，表情一時有些微妙。本來他昨天沒打算鬧齊山河的，但不知怎麼，晚上關燈的瞬間，他突然沒由來的一陣心慌，像是又回到了幾年前路燈熄滅的那一刻。

他失控地擁著齊山河，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他在後怕，因為他可笑的想法，他差一點就弄丟了最純粹最珍貴的東西。

他把自己深深地埋進去，拚命去填補心裡沒有安全的空洞。

本來齊山河頭一天還堅持要起來送他，現在估計也力不從心了。周燃輕輕吻了吻齊山河的側臉，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收拾好臨出發時，周燃又回到了卧室，本來他只想再看看睡熟的小貓咪，卻又忍不住湊過去親了親。這回齊山河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睜眼，然後一愣，伸手去摸手機想看看時間。周燃按住了他的手，俯身將臉往齊山河幹燥溫暖的被窩湊了湊：「乖，再睡會兒，早餐在廚房裡溫著，一會兒起來記得吃。」

齊山河本來就沒完全醒過來，被安撫幾下，眼睛更睜不開了，只勉強將手從被子里掙出來，半夢半醒地要了個擁抱，又稀里糊塗地睡去了。

周燃被這無意識的小動作撩得心裡發軟，幾乎想丟開行李箱，就這麼在床邊坐一天算了。不過這顯然還是不太現實，他只能痛苦地將自己黏在齊山河身上的視線扯下來，極不情願地提著箱子出了門。

頭一天晚上他將齊山河折騰得夠嗆，自己也沒怎麼休息好，一上飛機就迷迷糊糊睡著了，睡得很熟，一個接一個地做夢，什麼情節也記不清，只有齊山河臉側那枚黑色的太陽紋自始至終在眼前晃悠。

他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看見那枚紋身的場景。

在異國他鄉求學的日子，比周燃想像的還要艱難孤獨。更何況，心都挖空了一塊沒能帶走，一個不完整的人長年累月在外飄著，哪有可能會好受。

除了中間兩次過年時短暫地回了趟家，直到第四年夏天，他才有機會回國休息一小段時間。

在家的一個多月里，周燃很少出門，成天窩在家裡，抱著素描本塗塗畫畫，除了每天能跟白青黛吃頓晚飯以及不用跟著老師東奔西走外，和國外的生活沒什麼區別。

這些年世界發展得越來越快，好像也沒過幾年，這座小城市就已經和記憶里的樣子有了許多差別。周燃刻意不讓自己去深想這些變化，想得多了，就會不自覺去猜測曾經在這裡住過的人是不是也早就變了樣。

儘管不讓自己想，有些事情還是像縫隙里生長的野草似的，稍微見著點光就拚命往外鑽。

按時間算，現在應該快到暑假了，但齊山河已經大四了，如果沒考研的話，大概已經開始忙著工作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當時齊山河最後選了哪所學校，學的是不是喜歡的專業，現在過得好不好，以及……是否已經像後來的自己一樣，發現曾經放不下的一切，其實不過是成長路上一道小小的坎，邁過去了，路就寬闊了。

其實有的時候，他也會控制不住內心的扭曲，會惡狠狠地想，管他什麼耽誤不耽誤的，他只是喜歡一個人，為什麼非得保持理智，非得考慮那麼多，只要把人捆在身邊綁著，管他原本要去哪裡，都只能跟著自己……

然而清醒時，他又會深深地後怕，怕自己真地忍不住回頭，說不定齊山河都已經有了新的生活，他的回頭只會是負擔。

何況，就算理智盡失，他也不可能忘記齊山河的父親找到他時，恨不得跪下來求他的狼狽，以及那雙以及開始顯出蒼老的眼睛裡，卑微到極致卻又帶著明顯恨意的目光。

所以每次從荒誕地想法中驚醒，他一邊因為孤身一人陷入巨大的空虛，一邊又會慶幸他與齊山河不曾碰面，這些紛亂醜陋的念頭並不會打擾到齊山河的生活。

這麼多年下來，他都已經開始習慣放任自己時而清醒時而荒唐地掙扎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勉強算他熬過漫長歲月的一點調劑，和很多人借酒澆愁沒什麼區別，會喝得發暈犯渾，但最後也總會清醒。

到了夏季最熱的那幾天，帶他的老師給他發了消息，催他要趕緊準備重新出發了。今年的天氣有些反常，連下了好幾天雨，溫度一點沒往下降，整個街道像是一隻巨大的蒸籠，蒸得人犯懶。

周燃打算再拖兩個周。

白青黛這兩天有點忙，趕不上回家吃飯。周燃也沒什麼胃口，常常躺床上一睡就是一整個下午，睡得骨頭都酥了。

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自己Q.Q消息欄多了個鮮紅的99+。他所有的群都設置了免打擾，平常Q.Q上沒幾條消息，突然出現這麼個符號還有點晃神。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大概又是哪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陳年舊友把他拉去了亂七八糟的群里湊人頭。群頭像還有點瘮人，漆黑的背景，一隻幽幽發光的蠟燭。

他點進去看了一眼，聊天內容也挺奇特，沒人說話，一溜兒整齊的蠟燭佔滿熒幕。他以為是什麼惡作劇，打算直接退群，一條新的群公告突然彈出來。

他的手指頓在了熒幕上方。

這是一條……訃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