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允之死了，淋巴癌，高中剛畢業沒多久就查出來的。

其實畢業後一班的同學也沒有完全斷了聯繫，沒有老師的那個群時不時還能活躍一會兒，同學聚會也提了好幾次，但都因為大家時間上沒協調好而作罷。

但譚允之從來沒出現在對話框里過，就算在虛擬聊天室里，他的存在感依然如沉默的高中三年一樣薄弱，直到死去都一直悄無聲息。

發訃告和拉群的都是班代許宗睿，他還是從五班一個同學那裡得知的消息，那個同學似乎從小和譚允之是鄰居，算為數不多能和他說上幾句話的人。

葬禮就在市郊的殯儀館舉行，那天，班裡的同學到了一大半。這還是他們畢業後頭一回聚得這麼齊，到場的人數比以往每一次告吹的同學聚會報名人數還多。

周燃也去了，當初他說走就走，很多同學都沒怎麼反應過來，知道原因後又覺得心酸，所以見到他時有些五味雜陳。不過也沒幾個人多問，大家被困在一股被生命的脆弱打擊的低沉氛圍里，在死亡面前，一切的活著時所遭遇的磨難，都變得沒那麼有分量了。

獻過花後，大家站在角落一棵看起來已經有些年代的梧桐樹下，掏盡了各自的高中生活回憶，也沒拼湊出多少有關逝者的片段。

譚允之活得太過安靜了，以至於告別時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茫然，像是被一片輕柔的羽毛劃過，起初沒當回事，等想要回頭再去細看的時候，皮膚上連一點細微的傷痕都沒留下，卻又叫人悵然若失。

周燃回頭遠遠地望了一眼靈堂，除了一班的同學，來參加葬禮的人很少，守在靈堂的只有譚允之的父母，兩個憔悴幹癟的老人相互攙扶著，身上像是也已經裹上了一層死氣。其他看上去像親戚的來客，都只是匆匆獻過花告過別就走了，臉上看不出多少情緒。

其實周燃對譚允之的印象也很淡，如果不是換位的事，大概他也和班裡大部分同學一樣，在葬禮之前甚至都已經不太記得他的名字。但不知怎麼，曾經擺在齊山河座位旁那張空蕩盪的桌子上，一直丟了筆帽的筆咕嚕嚕滾到桌縫的畫面，卻格外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腦海。

烈日刺目，周燃抬手遮了下眼睛，想要收回視線，卻猛地釘在原地。

「哎那是齊山河吧？」

許雯雯首先開口，在場的人紛紛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齊山河！這邊！」

許宗睿招著手吼了一句。

齊山河轉過身，愣了一下，也招了招手回應，然後指了指靈堂，示意先進去看看再過來。

一直到齊山河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周燃的肌肉還是緊繃著的，像是身體里某處突然被敲了一下，金屬一樣哐當一聲，全身每一個細胞都跟著共鳴。

「周燃，周燃？」

周燃回過神，意識到許雯雯一直在小聲叫他，強迫自己放鬆了表情，努力自然地看過去。

許雯雯小聲問：「你沒事吧？」

休學之後，他和齊山河之間發生的事，班裡同學應該都不知道。但女生在這方面總是十分敏感，況且，他們倆又不是一塊來的，顯而易見已經不在一起了。

「沒事。」

周燃輕輕笑了一下。

許雯雯似乎鬆一口氣，有些感慨地望著齊山河來的方向：「我好多年沒見過他了，我們學校還挨著呢，卻從來沒偶遇過……唉，你也是，自從你沒來學校我們就沒見過了。」

「嗯，我也是。」周燃眯著眼往上看了看，就算不看太陽，光是明凈的天空就刺得人想流淚。

許雯雯以為周燃是在回答自己，正要問他這些年是不是還在做點心，抬眼看見他的目光，卻心猛地一揪，有點開不了口了。

周燃自顧自又接上了後半句：「我也好久沒見他了。」

許雯雯這才明白過來，周燃說的是齊山河而不是她，頓時心酸得更厲害。

「他……」周燃頓了頓，問得有些艱難：「在哪所學校？」

「Q大，學的醫。」許雯雯見周燃有些驚訝，又補充道：「當時我們都以為他會在B大或H大里挑，不過據說Q大給了他很多福利，他念的又是最好的專業，也挺好。」

「嗯……」周燃偏著頭不知在想什麼，半晌喃喃道：「學醫，比金融適合他。」

齊山河沒在裡面待很久，出來時接了個電話，步伐變得匆忙了許多。

「抱歉，」他一路小跑過來，向迎上去的許宗睿打了招呼，說話還有點喘：「我這次是跟著做項目的老師一起回來的，他們現在著急走，已經過來接我了，我就先走了。」

說話間，他略帶歉意地向周圍的同學彎了彎眼睛，目光掃過周燃的時候，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卻也沒顯出太多情緒。

「沒事沒事，我們線上聯繫，你先忙。」

許宗睿的手輕輕抬了一下，似乎是想拍拍齊山河的肩，不知想起什麼，抬起的手最後只是又招了招，沒落到齊山河肩上。

齊山河又向他點點頭，抓著手機貼在耳邊，一邊說著什麼一邊大步往殯儀館大門的方向走了。

周燃一直站在原地，一個多餘的動作也沒有力氣去做。

天氣熱得讓人恨不能光膀子出街，齊山河卻一直帶著口罩，是生病了嗎？

他瘦了，或許長高了一點，看起來比以前挺拔了，也成熟了。總之，跟記憶里那個固執又失望地站在路燈下的小孩，不太一樣了。

周燃覺得自己似乎應該上去打個招呼，他們當初也並不是鬧到不相往來的那種難堪收場，見了面不至於連句話也不說。

但眼看著齊山河越走越遠，他還是愣在原地邁不開步。

然而，等齊山河跨出大門的那一刻，他又像是突然失控，心急火燎地往外追去。

他沒追上齊山河，他跑出門外的時候，齊山河拉開街對面一輛黑色路虎的車門，微微躬身上了副駕。

車開走的那一刻，那種不顧一切想要把人抓回來的慾望，在身體里空前旺盛地翻騰起來，燒得他眼睛都紅了。

曾經那個抬一抬眉梢他就能看出在想什麼的小貓咪，在這四年的時間裡學會了內斂和剋制，他已經無法從這場匆匆的碰面里，看出小貓過得好還是不好了。

那一刻，他突然很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