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兩個人都淋了點雨，回齊山河的小公寓收拾收拾之後，不約而同顯出點感冒的徵兆。齊山河煮了薑湯，兩人一人一杯捂在手裡，分別坐在茶幾的兩側的沙發。

「明天可以請假嗎？」自見面起，周燃的眼睛就一直帶著笑意：「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嗯。」齊山河低低應了一聲。

周燃臉上的笑意更深，微微垂著頭，像是在想什麼愉快的事情。

齊山河這幾天都睡不踏實，今天又一直綳著神經，現在坐在柔和的燈光里，突然一下子鬆懈了許多，整個人都有些疲軟恍惚，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周燃幾口喝掉了手裡的薑湯：「你早點休息吧，我明早來接你。」

說著，他將手裡的杯子放到茶幾上，起身打算離開。

齊山河怔了一下，下意識想出聲阻攔，挽留的話卻卡在喉嚨里，不知道怎麼出口，只能僵硬地也跟著站起來。

直到周燃即將開門出去，齊山河才有些幹澀地問：「現在打不到車了吧？」

「沒事，」周燃一邊俯身換鞋，一邊回答：「離得近，不用擔心，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帶早餐過來。」

周燃的聲音那麼自然，就好像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好像隔在兩個人之間的漫長時光從來都不存在，這些年也從不曾分離一樣。　　

齊山河愣在原地，有一瞬間，他連呼吸都停止了，彷彿稍有不慎，就會在呼吸裡帶上不自然的哭腔。

他覺得很委屈。

旋即又覺得自己委屈得毫無道理。

周燃離開後，齊山河草草洗漱就躺到了床上，他以為自己會失眠，結果卻睡得比哪一天都沉。

第二天周燃到得不算很早，帶了小餛飩和流沙包。兩人坐在餐桌吃飯的時候，齊山河問周燃要帶他去哪裡。周燃沒回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平常上班，早上的時間不算很充足，齊山河常常不吃早飯，隨便喝杯咖啡就算打發了，久而久之，早上剛起來的時候都沒什麼食慾，周燃帶的小餛飩，他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倒是周燃胃口不錯，見齊山河放下了筷子，把他剩下的大半份餛飩也吃光了。

齊山河看著周燃自然地攬過他的碗時，愣了愣，欲言又止，卻最終也沒說什麼，只是沉默著離開餐桌，到洗手間沖了把臉。

等他從洗手間出去時，周燃已經快速解決了剩下的食物，連打包盒都收拾得整整齊齊。

「收拾好了就走吧，」周燃笑著看向齊山河：「一會兒可能要下雨，早點過去。」

齊山河稀里糊塗地跟著周燃出門。

大概不是很遠，周燃沒有要打車的意思，帶著他穿過好幾條小巷。

齊山河無言地跟著，這些小巷他穿過了很多次，自然是無比熟悉的，可今天走在路上，又總覺得和自己記憶里的樣子有些許差別。

大約走了十來分鐘，周燃微微側身，指著不遠處一棟嶄新的寫字樓：「我們去那裡面。」

齊山河順著他的手看過去，他聽過這個地方，樓盤剛建的時候上過本地新聞，說是要營造一個年輕的創業基地，為更多小體量的創業團隊提供優質環境。

他好像有一點明白了，不過也沒多問，只是跟著周燃從大門進去，穿過種滿綠植的小花園，乘坐電梯上了19樓。

其實，當看見周燃拿出磁卡刷電梯樓層的時候，齊山河基本就已經肯定了內心的猜測，不過，當他站在工作室門口，看見門框上方掛的中式牌匾上「山河故人」幾個大字的時候，手心還是微微冒了汗。

不論是齊山河還是周燃，在感情方面的經驗其實都是匱乏的，但他們畢竟不再是十來歲的青澀年紀了，若是連這種算得上赤luo的示愛都不能理解，那未免也過於遲鈍了。

齊山河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抽搐了一下，連帶著揪起心尖一小塊軟肉，針扎似地刺痛。

「這是你自己……」

齊山河頓了頓，腦袋有點打結，後半句不知如何措辭。

「師父出的資，交由我管理，組建也完全由我負責，呃……總之，除了錢，其他都是我在管，所以這兩個月忙得要命。」

周燃輕聲解釋。

「為什麼……」

又是問道一半就停住，但這次不是不知如何問，而是突然覺得沒有問下去的必要了。

為什麼選擇這裡。

明明有那麼多更大更好的城市，便利的交通，年輕的人才市場……

為什麼偏偏選擇這樣一個算不上太出彩的城市。

齊山河垂下頭，覺得那牌匾似乎向他壓過來，沉甸甸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在於周燃，而其實在於他自己。

「走，」周燃虛虛地環了環他的肩，並沒有真地摟上去，但對方的體溫還是穿過空氣撲到皮膚上面：「我帶你進去參觀參觀。」

裡面比齊山河想像得要更寬敞，整體的布置簡潔利落，但又在細微處融入了許多中式元素，巧妙自然，很符合周燃一貫的設計風格。

齊山河知道自己在藝術上沒什麼天分，但恰恰是作為完完全全的外行人，在設計里感受到的自然與舒適，是一份難能可貴。

他現在心緒很亂，對周圍的感知力度大大減低，但仍能夠很直觀地感受到工作室里處處透出的獨特和巧妙。他記得這種感覺，高中時，他頭一回看見周燃草稿本上排列的紋樣時，就已經感受過了。如今彷彿自己也走入紙上，置身其中，那種感受便被放大了許多倍，更加使人震撼。

兩人里里外外轉了一圈，期間周燃一直耐心地跟齊山河介紹每個地方的用處或者設置意義，齊山河聽得一知半解，但也捨不得打斷，這樣的氛圍令兩個人都放鬆下來。

最後，兩人停在最里側一間裝有磨砂玻璃門的房間前。

一直侃侃而談的周燃不知為何，突然有點害羞似的，結巴了一下：「這，這裡是我的辦公室。」

說完，他沒有直接推門，而是往旁邊稍微退了一步，語氣顯得有些緊張：「你來開。」

齊山河有些疑惑，但也沒多問，依言推了門。

周燃的辦公室沒什麼特別的，整個工作室都是按照同一套風格來設計，裡面也一樣，不論是門窗的設計、辦公桌的選用，還是細微處的裝飾，都與外面並無差別。

不一樣的是，正對著齊山河的書桌上，穩穩地放著一大束嬌艷欲滴的紅玫瑰。

花朵過於艷麗張揚的顏色與整個辦公室的清淡氛圍並不搭，但也正是這樣，才使得這簇鮮紅的浪漫，像是清透玉石中嵌入的一滴血，顯得別樣驚心。

齊山河感覺自己的身體既綿軟又僵硬，轉頭看向周燃的時候脖子似乎發出了舊機器般的咔嚓聲，腳下卻又似踩著輕飄飄的棉絮。

周燃慢慢走過去，將那束玫瑰抱起來，再慢慢走回齊山河面前，將花束舉到齊山河胸口的位置。

「之之，」周燃輕輕地喚齊山河的乳名：「我帶你來這裡，是想讓你知道，這一次，我有底氣給出真正的承諾了，我不會走了，也不會再折騰了，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重新追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