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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燃從紛雜的夢裡醒來時，飛機已經即將降落了。

這邊下了小雨，從機場出來，涼絲絲的雨像沾了露珠的蜘蛛網，在風裡飄來飄去。

周燃扶著行李箱等在道路旁，來接他的車到晚了一點。其實往旁邊再走幾步就有避雨的地方，但他沒動，有些神經質地堅持站在雨絲里。

做夢做得太深，醒來時總是格外敏感脆弱。周燃看著灰濛蒙的天空，這是他第一次來T市，這裡的一切本該令他陌生，但他還是無法抑制地從這片初見的天空里回憶起，齊山河正式重新接受他的那一天，也是這樣潮濕的天氣。

捧著玫瑰往齊山河懷裡遞的時候，他說的話是十分狡猾的。他沒有直接了當的求齊山河回來，因為那樣如果被拒絕了，就是徹底失去了。所以他擺足了架勢，造足了氛圍，卻只求著齊山河能給他追求的機會。

其實齊山河的答案無論是什麼，都是沒有意義的。

周燃祈求的是一個付出的機會，然而，付出與否，是接受者無法控制的。

他的問題是一個陷阱，齊山河或許知道，或許沒去深思，不論如何，他最終的答案是往下跳了。

在那之後，周燃心安理得地開始了他所謂的追求。和一貫溫潤的風格不同，這一次，他用盡了自己貧瘠的戀愛知識，竭盡全力讓自己的追求更熱烈一些。

電影院，高級法餐廳，煙火晚會，大捧大捧鮮艷欲滴的玫瑰……

那些年少時沒有能力，後來沒有機會的浪漫，他像是要一下子全都補齊似的。

其實那樣很累，兩個人都在事業上升期，做的都是掉頭髮且忙起來沒日沒夜的工作，本該用來補眠休息的時間，全都花到各種消耗精力的活動中去，難免令人有些吃不消。

但兩個人誰也沒有要就此放棄的意思，在一次又一次疲憊卻又令人興奮的約會中，兩個人都能感受到初見時的隔膜正在緩緩消失。有的時候，情緒到了頂峰，兩個不再年少的男人下意識對視，從對方眼裡看見光芒的剎那，都會恍然覺得又看見了教室里的少年。

那種感覺實在太過美好，叫人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放棄。

不過，這樣的日子也沒維持太久，將它結束的人是齊山河。

那時，周燃因為連日忙著準備各種大小驚喜，又剛好在趕一個比較重要的設計，連續幾天都沒有好好睡覺，抵抗力下降，在雨季來臨的時候狠狠地感冒了一場。那幾天他聲音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卻仍舊固執地堅持著每日接送齊山河下班。

齊山河哄也哄了，勸也勸了，甚至故意冷著臉假裝發脾氣，可周燃平時什麼都願意順著他，就是不肯在這件事上妥協。其實周燃自己也知道這根本是無理取鬧，可病中的人好像更容易鑽牛角尖，也更加敏感和幼稚，他不想中斷自己的熱烈和執著，好像一旦有一點鬆懈就會前功盡棄。

後來，好幾日的豪雨之後，雲朵總算變得溫柔起來，將瓢潑的大雨換做了柔軟的雨絲。周燃的感冒已經好多了，只是仍有點咳嗽，他舉著傘等在醫院大門口，看見齊山河從員工通道出來，便換上笑容迎上去。

齊山河一直靜靜地站在雨里，看著周燃撐著傘的高大身影一步步靠近自己。

周燃總是只帶一把大傘，靠近齊山河之後，就將傘面大幅度傾斜過去，齊山河就會鑽入傘下，和他貼著胳膊走。但今天，齊山河站在原地沒有動。

周燃有些疑惑，輕聲問：「怎麼了？」

齊山河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半晌，清了清嗓子，緩緩道：「我答應了。」

「什麼？」周燃一時沒反應過來，或者說，其實他潛意識裡已經猜到齊山河的意思，卻又實在不敢相信。

「我說，」齊山河一字一頓地說：「我答應你的追求，我們在一起了。」

周燃舉著傘柄的手開始顫抖，他想用力將人擁入懷中，可一想到他們此刻還在齊山河工作的醫院門口，又不得不拚命克制住自己，最終，他只是借著身體的遮擋，抓住了齊山河垂在身側的手。齊山河的手指很涼，握起來的時候，心裡頭卻熱得發燙。

那晚，周燃送齊山河回家之後沒有離開，兩人相擁躺在被窩裡，胸膛貼著胸膛，身下都有了反應，卻沒有做，只是像摟著安撫玩具一樣摟著對方。

那之後不久，因為覺得周燃老是兩頭跑太麻煩，周燃自己的公寓又離醫院不遠，齊山河幹脆搬過去，兩人正式開始同居。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周燃的回憶，他接通電話，得知來接他的人已經到了路口。他遠遠地望了一眼，見那邊的確駛來一輛車，便抬手招了招向司機示意。

上車後，雨下得比剛才更大了些。周燃將車窗按下一條小縫，吹著淡淡的冷風，看著窗外各式各樣移動的傘沉默。其實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其實那個時候，齊山河還沒有做好準備去迎接兩人的新生活，自己本該給他更多的時間去整理那些舊傷口，但齊山河那樣輕易就妥協，不過是因為心疼了。

齊山河捨不得他再為這件事變得疲憊，所以直接粗暴地將沒有痊癒的傷口全都包起來，敞開了自己去擁抱他。

但這樣其實是不對的，那個時候周燃一時陷入失而復得的狂喜，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齊山河藏起來的傷，不好好去治，就會一直偷偷的疼。

兩個人在一起越久，周燃越能察覺到齊山河獨自隱忍的疼。可他別無他法，只能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希望能夠替齊山河揭開層層裹緊的紗布，再用更久的時間去治好紗布下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