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琴聲戛然而止。

辛明辰定定地望著慌亂到不知所措的人，目光下移，隨後大步走過去，彎下身，細細地將他從上到下端詳了一番：嗯，沒錯，這就是他的外套。

「把衣服脫了。」他面無表情地命令道，「誰讓你動我東西的？」

溫斐先是愣了幾秒，然後默不作聲地劃開拉鏈，將外套脫了下來，慢慢地遞給對方。

辛明辰無語地盯著他，接過衣服，扯下上面的校牌，接著把原本手裡的那件扔還給他。

這場交換儀式的發生不過半分鐘的時間，一個懶得發難，一個不想解釋，默契達成得剛剛好。

末了，只見溫斐重新回到琴鍵上，繼續剛才的彈奏。窗外的雨逐漸下大了，淅淅瀝瀝的，砸在玻璃窗上，留下飛濺狀的痕跡。

辛明辰將外套穿上，看了眼窗外，覺得一時半會兒可能很難回去，於是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就這樣托著頭盯著對方演奏。

「什麼曲子？」他問。

「…Glenn Gould的G小調BWV861前奏曲。」

「改編過了？」

「嗯。很明顯嗎？」

沒有應答，只聽到一聲打火機劃擦的「咔嚓」聲。火苗先是像抓住什麼似的旺盛了一陣，接著很快小了下去，化作一個火星。半晌，才傳來對方幽幽的回覆。

「你是不是有病？」辛明辰歪了歪頭，問道，「有的話趕緊去治一下。」

琴聲轉了個彎，有約兩秒的遲緩，隨即又恢復了節奏。

「…我沒有。」彈琴的人輕輕地回道。這一應不要緊，直接把唯一的聽眾給點著了；對方直接走過去，從背後按住他的肩，強迫琴聲停下來。

「那你在幹什麼？」辛明辰感覺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所有的出氣都像一頭撞在軟踏踏的棉花上，「別跟我玩裝小綿羊這套。」他一字一句地把煙圈全吐在對方臉上，「當時在賓館裡的時候不是挺主動的嗎？我還以為你就是這麼不要臉呢。」

「…放開我。「溫斐主動掙開了他，被煙嗆得轉過頭猛咳了幾聲。」我當時…只是想驗證一下你之前說的是不是真的。咳。」他解釋道，眼睛仍盯著琴鍵，「那種侮辱人的話，誰聽了都會不舒服。」

辛明辰愣了一下。他確實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自己莫名其妙說了一句「要是給錢，願不願意跟他做一次」，但是那隻是個不太友好的玩笑，一時興起脫口而出罷了。

「那你呢，到底願不願意？」他決定順著當時的心情說下去，「我會給錢的，但是我有條件：必須順著我的意思來，不能反抗我，也不能像上次那樣強迫我，或是告訴我該怎麼做，同意嗎。」

兩人靜靜對視了幾秒。借著昏黃的燈光，能清晰看到對方眼睛中閃爍的光點，隨著近在咫尺的呼吸一起緊張地跳動。辛明辰看到溫斐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什麼，最後卻什麼都沒說；而就是這麼一瞬間，惻隱之心像蛇形一樣纏住了他。

「…我諒你也不敢。」他故意冷笑一聲，直起身，重新回到沙發上，坐下，「繼續彈吧。反正拜你所賜，我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

溫斐仍舊沒有說什麼，只是如他所願地繼續彈下去。

雨淅淅瀝瀝地下個沒完，琴房內的空氣也變得潮濕起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默契地維持著緘默，只有琴聲以及樂譜翻動的聲音在他們之間流淌。

演奏者彈奏得極為熟練，每個音符都處理得很流暢，聽他演奏完全是一種享受，這也是辛明辰絕對不會口頭承認的。他一直盯著他，端詳被昏暗的燈光勾勒出的身形：從額頭、鼻尖，唇線…一直到腰線，再繼續往下。

也許是音樂和當下氛圍共同製造的錯覺，他的感官告訴他：他很優雅。但是記憶隨即便否定了這一念頭，於是他開始說服自己相信這真的只是特定情境下才產生的幻象，並不是真的。

「要試試嗎？」一曲結束後，溫斐轉過頭問他。他問得很誠懇，那副人畜無害的面孔不免讓被發問的人聯想起不久前自己態度刻薄的樣子。

「試什麼？」

「什麼都可以。」

溫斐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回應，以為對方沉默地回絕了，但緊接著便看見他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踩著地板發出吱嘎聲，一路走到他身後，整個人靠過來。

皮膚，在這樣的燈光下是奶油色的，手的兩面，關節脊峰突起朝陽的一側在光下，另一側是陰影。

辛明辰俯身伸手捏住對方的臉，「試哪首？」他盯著琴面上兩人的影像，這個奇怪的舉動讓他們看起來就像情侶那樣親密；指尖抵住他光滑的臉，只要微微用力就能在上面留下指痕。

「…隨你。」溫斐感覺到對方呼出的熱氣吹在他的耳邊，不由地捏緊自己的指骨。

他們之間好像橫亘著一道無形的壁壘，只要一打破，曖昧就會自動顯形；但兩人都在邊緣不停地試探，不單是試探對方，也是在試探自己。此時此刻，這種感覺再一次升華到了巔峰——上一次這樣是在賓館的床上。

這樣的行為同時也是被另一個錯覺所推動的，即曾經近距離地親密接觸過，那麼現在這樣的距離也是被允許的。

辛明辰沒有動，而是頓了一會兒，隨即便鬆開手，因為他聽到了來自門外走廊的聲音，踢踢踏踏的，方才被雨聲所掩蓋，才會沒能及時注意到。

門「啪」的一聲被撞開了，闖進來兩個人。辛明辰直起身，轉過頭掃了一眼，同時一把按住想要起身的溫斐。

「嚯。」帶頭的那個不速之客扯下衛衣的帽子，隨手擦了擦半濕的頭髮，然後把傘丟在門邊，走進來，皺著眉打量著面前姿勢古怪的兩人，眼裡全是戲謔。

「怎麼，你們兩個，大晚上跑到這兒來私會呢？」黎維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釘，像是在思索該怎麼解釋眼前的場景比較合理；他的視線停留在兩人接觸的部位，辛明辰一手牢牢按著溫斐那小子的肩，不知怎的突然惱火起來，「你們到底，誰來解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