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兩人靜靜對視了一陣。四目相對，隨之相伴的是靜默，卻有一種山雨欲來的不安氣息。

「我還想問你呢。」辛明辰把目光從溫斐身上移開，轉而打量起他身邊的女孩；這個女生他之前見過，如果他沒記錯應該也是三班的，具體叫什麼就想不起來了。

「借一步說話。」溫斐主動提議道。

「不用了，你們繼續吧。」辛明辰看了他一眼，然後兀自走開了。

他走得很快，步子很急，像是生怕對方追上來，但又擔心對方不追上來。這樣火急火燎又憂心忡忡地走了好幾米之後，聽到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沒有回頭，仍舊自顧自走著，就這樣，他不由地開始自我厭惡起來：他究竟在生氣什麼？為什麼連這種事都能牽動他的情緒？

「喂。「溫斐追得氣喘吁吁，見他沒有停下的意思，趕緊一把拉住他的手，接著又被一把甩開。

「你走這麼快幹什麼？」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努力化解著尷尬，「…我真的沒想到你也在這兒。」

「不是你故意跑到這兒來，讓我看見的嗎。」

「啊？」溫斐聽得一臉懵逼。

「上次校服的事也是這樣，都是你故意策劃好的，難道不是嗎？「

溫斐先是一愣，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兒，接著很輕地開口道：「…但這次真的不是，我發誓。「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辛明辰的語氣聽起來咄咄逼人。

溫斐抬頭看著他，微蹙眉，隨即又舒展，「你生氣了？」

「你有什麼值得讓我生氣的？」

「但是我還是分辨得出一個人是不是生氣了。」溫斐很輕地嘆了口氣。

「…浪蕩。」辛明辰懶得廢話，轉身就走。

「……？」

一般人聽到這莫名其妙的評價肯定要被氣死，但是溫斐畢竟不是一般人，他經歷得太多，見得太多，也聽得太多。

「辛明辰！」終於忍不住叫了全名，「你為什麼總是對我發脾氣？」

這個問題等於是在試著挑明一些隱藏在深角的東西，這是兩人之間晦澀不明的禁區。過去發生的事不要再提起，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是說，你能不能稍微，對我態度好一點？」溫斐巧妙地把話迂了回去。

辛明辰停下腳步，看了眼時間，然後側過身看著他，「還有三分鐘。「他面無表情地說，」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三分鐘怎麼夠。」溫斐一把拽過他的手，「跟我來。」

「……。」

這是他第幾次違反規定了？最早一次是違了宵禁，再後面是翹晚自習，那接下來又會是什麼？

雖然他並不是特別在乎校規，甚至偶爾還以違規為樂，但是最近這種情況實在是發生得太頻繁了。

遠處，自習課的上課鈴聲在夜空中漂浮，過了好久才消失，彷彿還有回聲，乍還以為是幻聽。

空氣中有濃郁的紫藤花香，花藤的枝條從頭頂的石砌花架上沉甸甸地垂下來，每一個枝條上都承載著厚重的花簇，夜色中如同玉墜流蘇的剪影。

「夠了。」辛明辰站定，揮開他的手，又不自覺握拳捏緊，才發現手心汗涔涔的，「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麼？」

「這裡沒人，方便說話。」溫斐解釋道，見對方翻了個白眼又轉身往前走，於是無奈地跟上去。

辛明辰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時不時地偏頭躲開那些四處懸掛的枝條。他走得很慢，但與其說是因為那些藤蔓的緣故，倒不如說是為了留意身後的人。

現在已經是五月，天氣由溫轉熱，即便是有夜風的夜間，也抵擋不住陣陣濕熱的侵襲。辛明辰把外套脫了，露出裡面的短袖，從背後看，布料濕漉漉的，緊貼著後背，明顯是方才劇烈運動的後果。

空氣很安靜，除了風聲，甚至可以聽見呼吸聲。溫斐盯著對方的後背，肩胛骨的形狀完美得呈現出來，隨著身體動作若隱若現，沒有一絲多餘或欠缺。

走著走著，辛明辰便察覺到背後似乎很久都沒有動靜，於是停下來，轉過身一看，發現溫斐很聽話地和他保持地一米以上的距離，見他回過頭來還愣了一下。

「你很怕我嗎？」

「…我只是覺得你應該不喜歡我跟你太緊。」

「是不喜歡。但你現在可以過來，這樣講話不累嗎。」

「…哦。」

再靠近一點點。

辛明辰居高臨下地望著對方。

這樣的距離剛剛好，甚至再多一厘米就會過於曖昧，而再少一點又會過於疏遠。

「給你看個東西。」溫斐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指尖在上面輕按了幾下，然後把熒幕豎起來正對著他，「那天拍的。」

熒幕上是一張照片，辛明辰定睛看了一會兒，發現正是自己穿制服走國旗隊列的時候被偷拍的。

「…你偷拍我幹什麼。「他伸手奪過手機，拿到一邊像是怕被拿回去。

「…想拍就拍了。「溫斐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刪了，拍得這麼丑。「辛明辰的表情看上去很嫌棄，直接左下角點擊轉發，選擇自己的號碼，點擊「發送「，接著把照片刪除，把手機扔還給對方。

「…有很多張呢。「溫斐接過手機，強忍著才沒笑出來，「難道都不允許別人拍你嗎？」

「那偷拍的意圖又是什麼，你是不是有點太喜歡我了？「辛明辰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雖然語氣里全是戲謔。

「…拜託不要這麼問。「溫斐盯著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倒映著月光，接著繞過他往前走去。

…什麼意思？

辛明辰皺著眉盯著這小子，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跟上去。

紫藤蘿下全是掉落的花瓣和枝葉，細細碎碎鋪了一地，踩上去時而會有類似地毯的觸感。藤架外是個池子，與校外的河水相通，可惜連接的橋洞部分已經被擋住了，像是真的擔心會有人從裡面游出去，或是校外的人誤闖進來。

池子上有一排平整的石墩，整齊地排列成弧狀，平時是不允許學生隨便上去的，因為曾發生過好幾起打鬧落水事件。但是一到晚上，管理的人就少了，即便被抓到也一下子看不清臉，更認不清是哪個班的。

兩人跨過護欄，一前一後跳上石墩，一直走到池子的中央。石墩很矮，幾乎貼著河面；往下看是深色的流動的河水，波動著一路向外流去。

他們站在石墩上，彷彿就站在河面上，河水中有他們的倒影。

「你是不是覺得，有人願意跟我一起聊天很奇怪？」

「…你想多了。」

「是也沒關係。」溫斐低頭盯著水面，感覺到腳下的石墩在輕微地搖晃，「自從那件事傳出來之後，班裡就沒什麼人願意跟我說話。她是為數不多願意搭理我的，我能感覺到她有點喜歡我，我認為，沒人應該拒絕真心喜歡你的人。」

辛明辰聽得不由皺起眉，「什麼謬論？」他刻薄地評價道，又像是對著水面自言自語，「然後呢，你是不是覺得接下來你應該感激她，跟她交往？」

「不，不是什麼都必須歸結到『交往』上，至少對我來說，喜歡一個人，就算只能當朋友也很滿足。」

「可惜大多數人都不是這麼想的。」辛明辰很輕地嘆了口氣。此時，月亮從雲後出來，把池面又照亮了些，也把兩人的身影照映出輪廓。

「『大多數人』也包括你嗎？」溫斐扭過頭問他。

辛明辰沒說話，看了他一眼，接著，注意到附近石橋上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兩人都驚了一下，沒想到這個時間點居然還有人在附近巡邏抓人。辛明辰反應很快，一把拽過溫斐，拉著他踩過石墩幾步就跑上岸，然後迅速躲到灌木後樹下的陰影里。

「到底是哪個班的這麼晚在那裡，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