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明辰一定傷她的心了。李程野想。

一定是這樣，沒有別的可能。

「你很喜歡他吧？」他問，問得毫不給對方留餘地，還有些溫柔的咄咄逼人。

「從高一開學開始 。」黎粒說，淺淺地笑著，猶如陽光穿不透的薄霧，「但是我已經知道結果了。」

「你很漂亮，不愁找不到更好的。」

「比如，你嗎？」

「我可以考慮一下。」李程野輕輕地提了提嘴角，又想起辛明辰跟他警示的那句「要是和黎家的人扯上關係就和他斷絕關係「，莫名覺得諷刺。

「你很在意他的感受嗎？「黎粒接著問，」有多在乎？」

「小時候，如果他心情不好，我也會跟著難過。」李程野說，彷彿輕微陷入了回憶，「他是個很任性的人，但是很真實，藏不住喜惡；如果他曾經對你表現出過善意，那麼說明他應該至少不討厭你。」

「你知道對我來說，光是『不討厭』是不夠的。他只有在無聊的時候才會施捨一點注意力給我。」

「這點我沒辦法幫你，抱歉。」

「沒關係。那你呢，你們兩個又是怎麼回事？」

兜來兜去終於又兜回到原點。

「你知道什麼。」李程野淡定地把話題又扔回給對方，與其慌慌張張承認作繭自縛，倒不如暫持不置可否的觀望態度。無論如何，他已經想好了最壞的結果。

很早以前，當他母親察覺他和鄰居弟弟之間暗生的情愫之時，在廚房狠狠地教訓了一頓，情急之下還動手打了他一巴掌。也許就是那一巴掌讓他最終清醒過來。

「幾年前，我們家的保姆剛來我們家的時候，我就聽她講過一件事，是關於她的前任僱主的：那戶人家因為一些私人原因決定移民加拿大，表面上是為了工作和教育，實際上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兒子的私人問題—她當時在廚房外面什麼都聽到了。那戶人家剛好就姓李。」黎粒說到這裡不自覺地頓了頓，「所以那天見面的時候，我聽到你叫『李程野』，還是華僑，就立刻明白了。」她的語氣控製得很好，沒有任何嘲諷意味，「你和辛明辰的事是真的，對嗎？」

「如果我說不是，那都是流言，你信嗎？」李程野同樣抱以淡定的微笑，「你怎麼能隨便相信一個保姆說的話呢，一個人可以隨意誹謗污衊別人，反正不會有人找她對證，不是嗎。「

「那如果其他人知道了呢？」

「沒有人會相信的。我不相信你居然信了。」

這種時候尤其不能承認，他知道辛明辰一定會理解他的。過去發生的事並不是對所有人都是敞明的，它可以只存在於當事人的記憶里，屬於特定個體的私人所有。

「那麼，我可以相信你說的。」雖然她的表情並非如此，但這對他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但是你還是要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黎粒拿起手邊的包，修剪得十分漂亮的指甲從裡面拿出一個精巧的隨身碟，遞給他。

「只要把這個給他就行了。」

「這是什麼。」

「就是那個，你想了解的『溫斐』。事實上，是我希望他了解的。」

「我能先看看嗎。「

「連我都不想看第二遍，你確定你想？」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自己給他？」

「因為我不想讓他更討厭我。但是你不一樣，你們是發小，不管你做什麼他都會原諒你的。」

這原本就很荒唐。李程野此時突然想到。他已經明白為什麼辛明辰不喜歡黎粒這種女生—她心思太重，不夠通透，而辛明辰就曾跟他坦誠過他喜歡稍微單純一點的人。

但是話說回來，難道那個溫斐就是嗎？

現在，他坐在電腦桌前，打開筆記本，然後將那個隨身碟插了進去，深吸一口氣，點開彈出的驅動圖標。

裡面幹幹凈凈，只有一個mp4格式的視頻，名字是『禁止外傳』。

他頓了頓，感覺手指有些顫抖，但仍舊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驅使，雙擊點開。視頻頁面跳了出來，點擊播放，過了幾秒，一個瘦弱的身影便出現在他眼前，緊接著是另一個更肥大的身軀。

李程野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睜大眼睛看了足足一分鐘。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無比漫長煎熬；視頻中的畫面像沉錘一樣一幀一幀地重重敲擊在他的視網膜上，而音效則猶如扭曲蠕動的蛆蟲往耳膜里鑽。

他感覺，眼睛和耳朵都重創似的受到了極大摧折，方才胃裡那陣痙攣突然觸電似的隨著全身的不適變得劇烈起來。

他忍住強烈的反胃，退出視頻，慌忙將隨身碟拔出塞進口袋，打開房門步履不穩地就沖了出去，衝到廁所，鎖上門，開始劇烈地嘔吐起來。

緊接著，他便聽到門外有人在敲門。「你怎麼了？」辛明辰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著急，想必是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開門，告訴我剛才出什麼事了？」

噁心，眩暈，頭皮發麻。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打開水龍頭「嘩啦啦」地沖了一通。口袋裡的那個隨身碟彷彿是炸彈隨時隨地會炸斷他的腿；他忍了忍，才沒伸手將它扔進馬桶。

「到底怎麼回事？」辛明辰站在門口，扶著門框皺眉端詳了他一番，彷彿在看一個病懨懨的瘋子，「你沒事吧？」

「…沒什麼。」李程野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好像吃壞肚子了，你有藥嗎？」

「…等會兒。我去拿給你。」辛明辰半信半疑地看著他，最後還是轉身去拿藥了。

他蹲在那裡，翻箱倒櫃的樣子看起來跟小時候一樣。李程野突然想到：在他不在的這麼多年，他也許已經逐漸找回了內心的平衡，一定有什麼東西是他珍視的，並且能幫他保持這種平衡，他絕不能去打破。

「這個周六，你是不是還有約會？」

「你不早知道了嗎。」辛明辰隔著一大段距離利索地把藥拋物線扔給他，「…敢騙我你就死定了。」

「…幼稚。「李程野伸手接下藥，用反諷掩飾住心事。

「我？幼稚？」辛明辰一臉難以置信，「什麼意思，你把話說清楚。」

「沒什麼意思。」李程野難得收起開玩笑的勁兒，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明辰，答應我，在外面不要惹事，好嗎？我一直把你當成親弟弟看待，我希望你能福祉。」

「…為什麼突然說這個。」辛明辰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還特碼莫名其妙叫他的名字，「…你真的吃錯藥了？」

「算是吧。」他嘆了口氣，倒了杯水，拿著藥就往房間走去，「早點睡。」

「……」辛明辰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門後，關門的那瞬間彷彿兩個世界的隔離，在他心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想。

算了。反正心情也算不上失落。

那就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