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斐的公寓樓下有一排停車位，因為是周六，雖然是白天，但幾乎都停滿了車。

兩人拎著大包小包往一樓入口處走，一路打打鬧鬧，互毆嬉戲得樂不可支。

而在路過那一排停著的車輛的時候，溫斐突然頓了頓，緊接著，一輛紅色跑車的車門開了，從上面下來一個打扮時髦的女人。

那女人乍看很難猜出年齡，很像那種實際四十多而看起來只有三十齣頭的類型，她踩著細跟高跟鞋，手裡拿著白色的某奢侈牌皮包，一頭柔順的捲髮下露出一張妝容精緻的臉。不難看出，她年輕時候應該是個美人。

那女人直直朝他們走來，神情複雜，塗得鮮紅的嘴唇緊緊抿著，又努力湊出一副迎合的笑容。

辛明辰感覺溫斐下意識拉住了他的手，朝他身上挨了挨，彷彿很害怕的樣子，直到那名女子叫了聲「斐兒」，然後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臉上露出了與妝容極不相稱的慈母般的微笑：「你躲什麼呢，媽媽來看你了。」

袋子「啪」的一聲重重掉在地上。

辛明辰站在樹下等待著；購物袋放在腳邊，手裡捏著一支煙——燃了快一半，都不需要輕輕彈動，煙灰便能自己順著重力落下來，活像斷了頭跌入土中。

接近六月的天氣，樹上已經零星響起了蟬鳴，摻雜著鳥囀，還有風拂動樹葉的沙沙聲，聽上去無不熱鬧。

他曲起一條腿，向後踩在樹幹上，幹脆把整個重心都靠上去，深吸了一口煙，然後閉上眼緩緩地吐出煙圈。

這是他最近第一次碰煙。

事實上，他已經有了戒煙的念頭，並且堅持了一個禮拜，所以剛才下意識想抽煙的時候一摸口袋才發現什麼都沒帶，於是轉身去公寓樓下的便利店買了一包煙和一隻打火機。

便利店的老闆是個看起來和藹可親的中年大叔，見到他這副學生氣十足的來買煙，還關心地問他現在成年了嗎。

「剛過完生日。」辛明辰沖他禮貌地笑笑，隨即便拿著煙出了門。

他已經不知道等了多久，十分鐘？還是二十分鐘？等待的時間總是無比漫長，或許主觀因素的影響，也許真正才過了不過十分鐘。這個角度看不見對方，為了給他們足夠的私人空間，他在那女人的要求下才勉強答應的。

而正因為如此，他現在很擔心溫斐：他剛才的反應太嚇人了，那真的是見到親生母親的反應嗎？正常人八成都會以為是拐賣兒童的老鴇找上門來了——儘管這老鴇又年輕又漂亮。

想到這裡，他把手裡還沒抽完的煙扔了，用力踩了兩下，嘆了口氣，然後直起身，往方才兩人消失的方向走去。

他在努力說服自己不要插手，不要去管別人的家事，之前他就因為問得太多傷害到了對方，而自從他決定順其自然之後不是處得和諧多了嗎？為什麼不能繼續維持這樣的狀態呢？

他在樓下繞了一圈，各個顯眼的角落都找了一遍，一無所獲，於是掏出手機，打算打個電話給他。

辛明辰搞不懂，為什麼最近他身邊的人都奇奇怪怪；昨晚李程野也是，先是舊事重提，後來又拿吃壞肚子當借口，說了些莫名其妙的關心的話，到底是有什麼事情瞞著他？

現在他低頭盯著熒幕，手指滑動到通訊界面，按下「溫斐」的名字，接通。電話響了幾聲，沒有人接。

辛明辰皺著眉，不自覺捏緊了手機。

響了很久，還是沒人接。

正當他快失去耐心，打算掛斷再重新打一個的時候，一個熟悉的姿勢突然從背後伸手抱住了他。

「在找我嗎？」對方輕聲細語地在他發紅的耳根後吻了一下。

「…你們去哪兒？」辛明辰因此舉而微微發顫，剛才的一腔火氣也稍稍平復下來。

「沒去哪兒啊。」溫斐含糊其辭地回答，又低頭吻了他一次，這一次是在後頸上，「…不是說好不要多問的嗎。」

不要多問。那就是閉嘴的意思，是嗎。

原來他們現在的關係也就只是這樣而已是嗎。

「…知道了。」辛明辰一言不發地甩開他，賭氣似的扭頭往外走去。

「……」

小區的對面是一個公園，面積不大，很適合茶餘飯後散心。越往裡走，夏天的氣息就越濃厚；四周的草木鬱郁蔥蔥，植被的腥香味嗆人地直往鼻腔里鑽。

辛明辰拎著袋子，頭也不回地往深處走，遠遠地避開嬉鬧的人聲。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氣什麼；腳下，與腳踝相齊的青草被踩得沙沙作響，而他踩過之後又會被重新踩踏一遍。

最後他在一個隱蔽的樹蔭下停下來，將手裡的東西扔在長椅上，然後坐下來。已經過了正午，帶著夏意的署味漫溢至空氣的各個角落，光是吸氣就能感覺沉重的壓抑。

溫斐緊跟著他走過來，然後在他身邊坐下。

他故意跟他隔了一段不遠的距離，像是怕自己又會不小心惹到他。

兩人有好一會兒沒說話，彷彿在意見一致地冷戰；附近，隔著厚厚的樹叢，有年輕情侶有說有笑地路過，談論著今天的晚餐該吃什麼。

辛明辰還是一動不動，彷彿一個精緻的假人坐在那兒；他本身就生得足夠俊俏，所有五官長得恰到好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再加上後天冷峻的氣質和漠然的動作，真的彷彿一座活雕塑。

「彆氣了好嗎。」溫斐的語氣幾近懇求，手越過他們之間不短的距離直直放在他的腿上，離中間只有幾公分的距離，難免有點引誘的味道。

很久以前，當他一個人在桌上寫著永遠不會被送出去的情書時，彷彿下一秒就要被對方看到似的來回塗改了好幾遍，努力把那些老掉牙的矯情的陳詞濫調刪掉，最後只剩下極其簡短的陳述。

他心悅他，心悅到難以形容的地步；因而喜歡不是他會輕易說出口的話，也不是他們倆會說出口的。

辛明辰看了他一眼，目光依舊冷冰冰的；他甚至已經準備好他下一句就會說「不要碰我」，或是「把手拿開」，但是兩者都不是。

「你很擅長這個是嗎？「辛明辰偏過頭問，」那我們就試一次。「

「是不是這樣你就不生氣了？」

「你可以先試試。」

於是溫斐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頓了頓，然後分開腿坐到他身上。辛明辰伸手摟住他的後背，從下往上輕輕地撫摸，接著將手伸進他的衣服里去。

他的動作算不上柔和，但眼裡卻是準確無誤的溫柔，彷彿剛才的事都瞬間一筆勾銷了。

「來吧。」溫斐湊過去，猶豫著將嘴唇貼上對方的；他已經感覺到對方有了反應，在這種時候，所有的羞澀與壓抑都沒有任何意義，如果這樣是錯的，那麼他們已經錯得離譜，何不將錯就錯？準備好了，就繼續，把其他的事都忘了，趕緊都忘了，也不要管他們的動靜會不會很大。

今天是屬於他倆的專屬紀念日，不應讓任何事、任何人打擾到他們；他總是令他動不動就生氣，卻同樣令他著迷，簡直是磨人的妖精，折磨得他痛卻無法自拔。

既然如此，不妨好好用行動補償他一下，比什麼都強，讓別的都見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