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天，辛明辰都沒有去學校。他向學校請了病假，因為那天淋雨之後，他確實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還因不肯按時吃藥，把唯一負責照顧他的人搞得精疲力竭。

這很奇怪，因為在李程野的印象里，辛明辰的身體一直很好，極少生病，從小便是如此，不可能因為淋了點雨就成了這樣。

後來他才知道：他在雨里走了足足三個鐘頭，繞著市中心走了大半圈，才回的寓所，八成是他媽腦子也給淋壞了。

簡直是個笨蛋。李程野無奈地想：哪怕對外已經表現得像個穩重的成年人，受盡誇獎和讚美，內心深處卻仍舊是個純情少年；再加上那件事對他的打擊確實很大，換誰都得花點時間走出來。尤其是他，得花很多很多時間才能把這段記憶消掉。

「起來，吃藥了。」他把水和藥片放在他的床頭，努力裝得不知情似的，「你再這樣胡鬧我就打電話把你爸叫過來收拾你，聽到沒？」

威脅完全不起作用。

媽的。

他知道他醒著，只是不願意睜開眼睛，也不願意開口說話。事實上，辛明辰一直出於意識朦朧的狀態，這讓他感覺不到太多身體上的病痛，只是覺得頭很昏沉，關於那天雨中的記憶一直在腦海里回放：

雨淋在身上，他伸手抓住他，希望他能聽他解釋，他拒絕了。還有黎維說，「你跟他做過的事情，他跟別人都試過了。」

這句話令他每每閃過一次念頭就反胃，瘋狂地想把剛吃的藥都連帶五臟六腑一起吐出來。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隱隱在後悔，抱有非常僥倖地想：萬一不是真的呢，為什麼就不能聽他解釋清楚呢？為什麼他寧願相信黎維那個瘋子都不願相信他呢？

究竟是為什麼？

歸根結底，都怪他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一個世俗意義上的「三流」之人，一個大概很多人都會覺得「配不上」他的人，才導致他的人生走了一條本不該走的崎嶇岔路。

「明辰。」有人在叫他，「能聽見我說話嗎？」

…但是感情不是數學公式，不存在「等不等同」，至少在他眼裡不存在；他只知道和溫斐在一起是他想要的，哪怕他們是同性，很多方面又千差萬別，但精神連同身體上卻出奇地契合，這本身就很難得。所以到底為什麼，還要要求這麼多？

李程野俯身，長長的陰影投蓋在他的臉上。「你要跟我說什麼嗎？」他看到他睜開眼睛，迷茫地直視著空氣，於是問道。

辛明辰微微側過頭看著他，臉因為生病而泛潮紅，表情卻出奇地平靜。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他認真地問他，聲音聽不出語氣。

李程野愣了一下。

「好好休息，別想太多。」他含糊其辭道，確實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明天我會回學校。」辛明辰說，吸了一下鼻子，把視線移開，似乎是覺得自己太過矯情了，「…馬上就要聯考了。我必須馬上回去複習。」

當然還有別的原因，他們都心知肚明，還有別的更重要的東西等他去確認，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誰又知道呢。

「好。」李程野輕聲在他耳邊點頭，「那現在就把藥吃了，不然想都別想。」

「不然想都別想。」他學舌一樣重複了一下他的話。

「對，想都別想。」李程野直起身來，他的眼神是看病人的眼神，帶著十足同情的意味。他也知道辛明辰不喜歡別人這麼看他，他是那麼驕傲的人，顯露出脆弱的一面是多麼不容易，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放著吧。」說話的人伸手蓋住眼睛，緊接著全身像痙攣了似的，趴在垃圾桶邊嘔吐起來，「走開。」他吐完又自顧自地回到床上，翻了個身，抱著被子，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他果真按計劃去了學校。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三班找人。

當時他背著書包，抱著資料站在三班教室門口，就和他一路上來的時候一樣，很快就引起了其他學生的圍觀。

辛明辰越過人群往教室里看去，只見那張熟悉的課桌上空空蕩盪的，什麼都沒有，連書都被帶走了。

「…你們班溫斐呢。「他問擠在最前面的女生，」他今天沒來上課嗎？「

「這個…」那同學見到辛明辰對自己說話，受寵若驚之餘有些不知所措，「他這個禮拜就沒來上過課。」

「…是嗎。」辛明辰感覺自己都有些站不穩，指了指那個空位，「那他的東西是誰帶走的？」

「是一個漂亮阿姨。」另外一個女生插嘴道，「好像是他媽媽吧。」

「原來如此。」辛明辰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張桌子，好像在期待上面會突然有人出現，像他之前每每經過時的那樣坐在那裡。但是都是假的。

「他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不知道啊。他之前就莫名其妙休了半年學，這次，誰知道啊…」

「…喂，快閉嘴吧。」懂眼色的人眼疾嘴快朝話多的人遞了個表情，讓他趕緊打住。

半年…嗎。

辛明辰的反應明顯把三班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這根本就不是他們所認識的那個意氣風發的校草兼大學霸，連走路都自帶風。

而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完全就是一個失戀者，一個病未痊癒的失魂落魄的人。

是的，是人都看得出來他愛他，儘管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但這就是事實。他們的緋聞早就斷斷續續地傳開了，這點辛明辰也早就知曉。但他已經想明白了：既然是既成事實，又有什麼可以否認的呢？如果可以的話，他不介意全校都知道他們在交往，或者說，的的確確曾經交往過。

他從人群里擠身出來，往自己的班級走，路上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顯示對方用戶已關機，於是又連續打了好幾個，還是一樣的結果。

他沒停下腳步，還是繼續往上走去，在途中偶遇了正下樓的黎粒，不知道對方是故意來找他的，還是真的就這麼湊巧。

她叫了他的名字，但是辛明辰沒有理會，直接略過她，自顧自地往前走。

一邊走，一邊不自覺地掉眼淚，掉得如此不動聲色，甚至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只感覺臉上涼颼颼的，還以為是穿堂風。

而他等的人，終究沒有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