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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奶香小狼狗救夫记 作者:竹家少爷 字數:4335 更新時間:2021-06-30 04:33:44
十二年前,長安。
今天是柔北人投降大新的日子,各路將軍都鬆了一口氣,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柔北與大新征戰如此多年,終於能夠結束這一切,不用再苦守塞北邊關,今年能回長安過個好年。
神威將軍不在長安,他正領重兵壓在雲起城北境,十萬大軍舉國之力,只要柔北人有半點反抗,立刻便能踏平裙帶嶺。
霍淵站在朝堂上,他年紀不大,但因為神威將軍的緣故,皇上特批可以上朝聽政。來往之人不時巴結他,一口一個小霍將軍,誇讚他是青年才俊,未來可期。他有些不耐煩,虛偽嘴臉看多了,說的人累,聽的人也累。
三皇子宇文恪侍奉君上左右,太子殿下照舊沒來,宇文惟又病了,前幾日長安溫度驟降,一場風寒便嚴重到無法下床。
「還沒到嗎?」皇上皺眉問左右。
「回皇上,您讓柔北使者從正華門一路跪拜進大殿,以彰顯誠意,沒有這麼快的。」太監低眉順眼道。
「聽說這次來的是呼蘭王唯一的兒子?」皇上道。
「是,柔北小蘭王,只有五歲大。」
朝上之人皆無動於衷,只有霍淵一人輕輕皺眉,長安落雪,這麼小的孩子一路從正華門跪拜到大殿,這是要凍壞人的。
「皇上,」霍淵拱手,雖然此舉讓龍顏不悅,他也實在於心不忍,「幼子不禁嚴寒,還是算了吧。」
宇文恪抬眼看他,眼底是警告的意味。
身旁的人扯了扯霍淵,低聲對他道:「皇上此次以儆效尤,好讓周邊蠻夷不敢再犯,你休要再多言。」
皇上冷冷道:「霍淵,你也該學學神威將軍,身為武將朝臣,就該收起婦人之仁。」
霍淵還想再諫,被身旁的人扯下去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大殿階下,棕褐色的頭髮飄散,落滿雪花,那孩子身影單薄,彷彿一陣風便能吹倒。
柔北人是波斯遷徙來的部落,生的天生美艷,即使孩子還小,那張極標誌的小臉也讓霍淵一眼驚鴻。似乎是凍壞了,孩子的小臉通紅,眼神堅定,一步一叩拜,身板挺直。
就算是請降,不卑不亢。
小孩子是烈性子,不叫苦不叫累,臉燒的通紅,看向皇上的眼神,卻不曾退縮半分。
後來,因為小蘭王真誠請降,大新皇帝決定收兵,將柔北變為大新藩國,保留呼蘭王稱號,卻必須對大新稱臣。
一切結束後,霍淵終於挨到下朝,順著熙攘人群而上,想找到那柔北的孩子,至少給他一件禦寒的衣物,或是請大夫醫治。英雄惜英雄,霍淵在心裡佩服那孩子的勇氣,便想藉此機會結實一番。
雪越發大,鵝毛般飄落,路上無人,行客匆匆,下朝的達官貴人坐上轎攆,風雪不沾身。
「柔北使臣呢?」霍淵眯起眼睛,問正華門守衛。方才下朝後被人纏著,等脫身出來時候,柔北使臣已經不見了。
「已經走了,皇上不許柔北使者逗留長安,怕生變故。」風雪太大,侍衛扯著嗓子喊,指了指北方,「現在應該已經啟程了。」
「那麼小的孩子能有什麼變故。」小時候心直口快,霍淵一著急竟說出口,在侍衛震驚的目光中,霍淵翻身上馬,向北追去。
心裡衝動,他也不知道為何要去追,追上了又能如何。或許是那幼子跪拜的雪中的凄慘太過刺眼,又或許是忘不了那孩子眼中不彎折的堅韌。
霍淵一路縱馬向北,馬蹄踏過長安濕滑的街道,他身著厚厚的絨毛披風,依然覺得寒風直往骨頭縫鑽,凍得顫慄。
一人速度快些,他很快便追到城北,柔北使臣已經出了城門,而霍淵卻被攔了下來。
「長安城封禁,小將軍請回吧。」侍衛橫著武器阻攔。
霍淵伸長脖子,透過城門遠遠眺望,柔北使臣的身影越來越小,向風雪深處而去。霍淵翻身下馬,三兩下爬上城牆,站在高處,極目遠眺。
五歲的孩子比同齡人要高,身材纖瘦,膚色白的耀眼。騎在比自己高不少的馬背上絲毫不怵,手握韁繩,迎著寒風,蕭瑟孤涼。
小蘭王聽到身後動靜,好奇回頭。霍淵站在城牆後,與他視線相交。
那日,小將軍在城門上站立許久,雪上不見馬行處,一直站到柔北使臣徹底消失在茫茫大漠中,就連馬蹄留下的痕跡,都被風雪重新塵封。
長安北望,山河無心,絮柳紛飛,熱血難涼。
霍淵的心底,永遠空了一處,隨著那孩子單薄的身影,消失在帝王霸業的迷惘之中。
從前為人臣子,他只想著,武功高強,為帝王分憂,開疆拓土,成就霸業,就像神威將軍一樣,成為當世英雄,不敗戰神,便是霍家子孫畢生追求。可現在,霍淵有些懷疑了。
殺一人為賊,屠萬人為王。帝王之業,要踩著無數無辜的鮮血方能成就。一將功成,背後必定是萬骨枯竭,國破家亡。
值得嗎?
霍淵在心裡一遍遍問自己。這樣的想法,在他從此往後無數年的征戰歲月中,都成為了他的羈絆和顧慮,旁人說,小霍將軍處處厲害,就是仁心太過,不夠狠辣。
他不屠城,不主戰,不好殺,寧可自己一生無為,也不願在戰場上成就功名,
霍淵收回回憶,長安那年的寒冬彷彿仍在眼前,不禁打了個寒顫。身旁的小狼崽已經成長為朝氣蓬勃的少年,安然躺在他身邊。命運讓人難以捉摸。
「在想什麼?」花河好奇道。
霍淵沉默不語,伸出手,握住了花河身側的手,指尖冰涼。
花河笑笑,接著道:「向大新投降,丟了極樂天留給我們的草原,按理說是要殺了我祭天的,可是父王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為了保住我,老巫提出在身上紋黑龍,以死後不入輪迴,向極樂天謝罪。」
小狼崽子坐起身,故作輕鬆,抓了抓頭髮道:「所以啊,珍惜這輩子吧常寧兄,來生還想遇我,怕是難了。」
霍將軍一怔,剛要開口,小狼崽子又道:「不用安慰我了,這些年早就習慣了,不就是在地獄待著嗎,我這麼招人喜歡的人,那些牛鬼蛇神也會喜歡我的。」
鐵圖烏羅安慰過他無數次,可每當低頭看看身上猙獰的黑龍,小蘭王便不再能自我安慰,死後孤獨啊,要孤獨多久,幾百年,幾千年,極樂天會不會永遠不原諒他?如果這麼長時間,那他還能找到自己的父王母後,找到身邊的朋友嗎?
「世人皆道我背信棄義,殺害舊主,該當天打雷劈,謫貶地獄。」霍淵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在花河耳邊響起,「所以我不安慰你,既然要下地獄就一起吧,我陪著。」
花河瞪大眼睛,說不話來。秋風卷過草甸,輕撫著二人的臉頰,霍將軍長發如墨,一雙漆黑如淵的眼睛,就那麼平靜的看著他。
怕了十二年的東西,怎麼就被他一句話給擊潰了呢?
小蘭王笑兩聲,抬起手抹了抹眼睛道:「你當這是什麼好事情,還非要陪著我。」
霍淵只道:「我說過,來世還想遇你。」
既然遇不到,那我便去找你好了。
「你真討厭。」花河抬手,鼻子酸的難受,說出話來也是軟軟的,抬眼見霍淵一直盯著他,有些不好意思,兇巴巴道:「我沒哭,沙子進眼睛了。」
霍淵瞥他一眼:「嗯,你沒哭。」
花河撲哧樂了,看著霍淵,他向來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性格,此刻情緒正濃,低聲道:「常寧兄,你真是我遇見過最好最好的人,鐵圖從前說,我們沒有結果,可我小蘭王不信命不信天,我偏要試一試,常寧兄,我特別特別喜歡你,真心的。」
那夜二人沒想著回去,就這麼幕天席地的倒在柔軟草甸中,仰望迢迢銀河,
花河絮絮叨叨,霍淵也不嫌他煩,什麼話都應他。
「常寧兄,未來我當上呼蘭王,第一件事就是把金殿重新裝修一下,你不知道這金殿多老了,住得都不舒服。到時候我給你留一間,讓你隨時都能來柔北玩,在你的房間里放一個弓架,這樣可以把玄鐵神弓放進去,哦對了,還得再準備一間,萬一虢夫人要過來住呢。」小蘭王天馬行空規劃著未來。
霍淵一愣,「你的未來有我?」
花河笑道:「當然有你啦,跟了我呀,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給你扯下來。」小狼崽子翻身,將霍將軍壓在地上,學著流里流氣的模樣,邪邪笑道:「怎麼樣,美人兒,要不要從了小爺?」
小狼崽子沒自覺的騎在霍將軍身上,自以為穩居上位,沾沾自喜。霍淵抬手,在他腰後一拍,小蘭王覺得尾骨一麻,支撐不住,趴在霍淵懷裡。
「漢文名字為何姓花?」霍淵的聲音在他頭頂傳來,霍將軍說話時候喉結滾動,蹭在花河耳朵上。
小蘭王臉皮厚,這個姿勢也不惱,索性樹袋熊一樣抱著霍淵,回答道:「母後的名字翻譯成漢文就是花朵,所以取了這個意思為姓,沒什麼特別的。」
霍淵應了一聲,花河沉默一會兒,悶悶道:「交換個秘密吧,紋身的事情我告訴你了,你也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
「身上的鞭傷怎麼來的?」花河盯著霍將軍的眼睛,嚴肅問道。
霍淵推開他,慢慢起身,月朗星空下,身影修長。
「皇上。」
花河不奇怪,早就有此猜測,霍淵身居高位,能讓他身負重傷的,恐怕只有長安殿上那人。
「為什麼?」小蘭王歪頭。
霍淵回身,嘴角淺淺彎起,難得活潑道:「不是只交換一個秘密?」
那笑容春風淡然,音容貌美,花河不覺看呆了。
「常寧兄,你知不知道,你笑起來特別好看。」花河起身,湊到霍淵身旁,「你要多笑啊,整天苦大仇深的,一點也不陽光。」
霍淵低頭,看著面前的小崽子,心裡想著,自己的陽光不是正在眼前。
小蘭王深吸一口氣,朝著山下大喊一聲,回聲陣陣,晚風灌進肺里,清爽愜意,心裡什麼苦什麼怨,全都拋在腦後。
「你呢,未來想如何?」花河問道。
「不知道。」霍淵很認真的想了想,最後也只有這一個答案。
「你該回長安了。」花河說完,兩人一同陷入沉默。
「那是我該回去的地方。」霍淵不明不白來了這麼一句,與花河在一起的日子,就像天賜的禮物,讓他這瘟神般只配活在暗處的人也嘗嘗人世的美好,現在時間到了,老天要收走這段福祉,將他重新打回黑暗牢籠。
「不要喜歡我。」霍淵慢慢道,他決定親手撕開這層關係。他要保住花河,就不敢冒險。
花河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眯起眼睛反問道:「那你呢,喜歡我嗎?」
霍淵不言語,一時間天地間只有草葉風聲。
「你不是擅長說謊的人。」花河笑笑,「若是不喜歡我直說就是。」
霍淵張著嘴,那句喜歡堵在喉嚨里不能說,更不忍昧著良心否認。
「你看,你還是喜歡我的,這就夠了。」小蘭王聳肩道。
「會很危險。」霍淵垂眸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花河捧腹大笑,「我小蘭王連下地獄都不怕,還怕這些事情嗎,霍將軍,你知道草原上的狼嗎?」
霍淵搖頭。
小蘭王眯起眼睛,「狼啊,認準了一個獵物就不會放過它,哪怕環境再危險,哪怕餓著肚子蹲守多少天,也一定要抓住它,變成自己的獵物才行。」
「霍將軍,你是我認定的獵物。」小狼崽舔舔嘴唇,琥珀色眸子緊緊盯著他。「跑不掉的。」
霍將軍長久看著他,眼底情緒濃如水。鬼使神差伸出手,撫上小狼崽那捲卷的頭髮。花河將霍將軍推倒在地,重新坐在他身上。
「想親我就直說啊霍將軍。」
霍淵避開他的目光:「沒有。」
「那我想親你了。」花河低下頭,咬住霍將軍的薄唇。
與上次小鷹澗生死危命過後的激吻不同,這個吻溫柔而繾綣,離別的愁苦和未來的迷茫似乎盡在其中。
「對了,我要送你一個東西。」花河抵著霍將軍的額頭,掏出一個東西放在他掌心。
那是一個狼牙製品項鏈,做工精緻,掛著柔軟的羊皮帶子。
「這是紫豪的換下的乳牙,在我們草原,狼牙會帶來好運,保護你不受傷害。」花河拿過項鏈,不由分說環上霍將軍的脖頸。
「要留好啊,這東西難得的很,鐵圖烏羅他們要看一眼我都不捨得給呢。」小蘭王笑眼盈盈,又趁機攬過霍將軍的脖子,在唇上啃了一口。
又是一陣風拂過,霍淵的髮絲掃過小狼崽的臉,弄得他癢癢的,眯起眼睛。伸出手,替將軍把髮絲別在耳後。
「常寧兄,我特別特別喜歡你,真心真心的,就算註定要分開,這份心意也不會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