矩形的鏡子里是一個纖瘦的身體，剛剛洗過澡，頭髮還濕漉漉的往下滴著水，水滑過略微蒼白的臉頰，鏡子里的少年，神情木訥，漆黑的眼珠子凝視著，白皙的上身全是青一塊紫一塊斑駁的傷痕。

除了臉，沒一個地方能看，還真是留了『臉面』。

陳軒：「你瞅瞅我這身彩妝，好不好看。」

AI：「......已經幫您屏蔽了50%的痛覺。」

陳軒：「不要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就單純的問問。遊戲設置里能不能把這些傷痕去了，看著太丑。」

AI：「最好不要，萬一目標哪天扒開你的衣服什麼都沒有，不是露餡了。」

陳軒：「扒開衣服，這麼直接？」

AI：「他是霸凌你的對象。」

陳軒：「....」

因為昨天晚上被打了一頓，又淋了一場雨，第二天早上陳軒不出意外的起晚了，身體精神都很疲憊，腦袋隱隱有些發脹。

按好鬧鐘，匆匆忙忙打開門，棕色的四方桌上是擺好的清粥和小菜，沒有熱氣騰騰的白煙，顯然已經放了好一陣子了，奶奶已經出門了。

他沒敢耽擱太久，匆匆洗漱一番，端起桌上的粥一口喝完，隨後快步走到書桌前，開始收拾，看著桌上殘破不堪的英語練習冊，匆忙的動作一緩。

明明已經被他清理過了，卻還是很臟，黑色的污漬非常顯眼。

拿起書，握緊的指尖泛白，好幾秒，才將書都放進書包。

收拾好東西，拿上門口掛鉤上的鑰匙，打開門出去。

人剛走出門，就聽見樓上下來的腳步聲，本能的抬頭一看，陳軒放鑰匙的手一頓。

頭髮是理的很短的平頭，眉目漆黑，鼻樑處貼了一張棕色邦迪，還是那件白色的皮卡丘T恤，單肩背著書包，一手拿著校服，正不緊不慢的往下走，兩人視線對上，深邃的眼睛帶著可怖的戾氣。

他平淡的目光只是劃過陳軒，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

陳軒卻垂眸，捏緊了手裡的鑰匙，忐忑的聽著從他身邊走過的腳步聲，直到聲音漸遠，到了二樓或者是一樓，他才抬起頭。

明明現在時間很緊，他腳步聲卻很輕也很慢，走到轉彎處，透過牆體的菱形洞口看著外面，直到人轉過彎。

陳軒：「周衍怎麼會住在這裡？我記憶里可沒見過他。」

AI：「才搬來幾個月，你們一個從不遲到，一個只遲到，碰不到很正常。」

這麼說起來，他突然想起來，那天他被張馳揍了一頓後，在樓下遇到一個穿校服抽煙的，看這情況，應該就是周衍了。

陳軒想了想，臨時決定今天走小路。

早上八點，此時三中校門大門緊閉，街道周圍冷清，沒什麼人，早讀也快要結束了，周衍披上校服，突兀的站在大門口。

若是一般人，保安見了肯定要臉色難看的罵上一通，可他一出來，看見身形高大的周衍，神色瞭然，像是習以為常一樣，話也沒說，直接開了門。

對於這種學不進去，混日子的學生，老師都不管，他們做保安的更是懶得管，更何況周衍在三中是出了名的麻煩，誰都不想惹上他，跟瘋狗一樣，咬上就不撒口。

開了門，保安就像是交代了任務一樣，繼續回到自己的休息室，翹上二郎腿，看著小電視。

周衍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腳，轉過身，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街道，片刻後，收回目光，繼續慢慢的走著。

陳軒到八班的時候，正好趕上第一節語文課上課。

「報告....」

一個喘著氣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陳軒筆直的站著，薄汗打濕了頭髮，胸膛起伏的厲害，顯然是一路狂奔過來的。

支著頭看向窗外的張馳回過頭看他。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看著他，班導鄭勇站在講台上。

鄭勇四十來歲，戴著眼鏡，頭髮稀疏頭頂一片光亮，是常見的『光明頂』，身形保持的還算好，沒發福變形，只是臉上老是油光滿面的，看著有些油膩。

「進來吧。」見遲到的人是陳軒，鄭勇原本皺著的眉頭一松，語氣還算平和。陳軒從沒遲到過，第一次犯又是年級第一名，他也不會太為難。

但是下面的一群癟犢子卻不會。

「什麼嘛，我遲到的時候鄭哥可不是這麼說的。」一個女生嬌嗔的損道。

「就是，不能因為他是第一名，鄭哥你差別待遇啊。」

「對呀，年級第一有什麼嘚瑟的。」

教室一片喧鬧，陳軒只是微低著頭，朝著座位走去，絲毫沒管身上各種厭煩，不樂意，討厭的眼神。

鄭勇聽著煩，直接綳著臉喊了一聲：「吵什麼吵，你們誰要是年級第一，天天遲到我都不管！」

這話說的，頓時炸了鍋。

「我靠，鄭哥你這麼現實的嗎！」

「對呀！」

鄭勇毫不在意這些，瞥了一眼他們，看著陳軒坐到了座位上便開口：「少廢話，今天上課前先把座位換了，月考之前說了，根據成績分座位。」

陳軒拿書的動作一滯，他把這事給忘了，鄭勇之前是說過，這次考試之後會換座位，而且是根據班級名次，自己選。

現在他是第一名，也就是說待會兒他會第一個。

陳軒頓了頓側過頭，看了一眼周琳，她只是低著頭，看著語文試卷，不知道有沒有聽。

周琳的成績還可以，年級十多名，按照班級排名的話可以選在很前面，整個八班或許就他們適合坐在一起，和其他任何人坐，都是會被排斥的另類。

「周琳，我們待會兒還做同桌可以嗎？」陳軒側過頭，說的很小聲。

周琳停筆，抬起頭，黑溜溜的眼睛看著他。

陳軒被她看的有些尷尬：「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可能我們兩個做同桌比較合適。」

他這話說的含糊，可字里意思，都明白。

周琳盯著陳軒深棕色真摯的眼睛，頓了頓，點了點頭：「....好。」

陳軒微微一笑。

「謝謝……」

本來陳軒其實長得不差，就是天天沉這一張臉，硬生生拖垮了氣質，老給人一種煩悶的感覺。

剛剛這麼一笑，冷淡的眉目突然變得柔和幹凈，暗沉的氣息散了些許。

在被張馳打壓的這些日子裡，這是他第一次笑，在班裡人都潛移默化的孤立他時，還有一個願意和他說話並答應他請求的人，很難得，也很善良。

而他們身後的幾排，一雙陰沉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剛才的笑容一絲不差的再一次落入眼裡。

鄭勇給了他們幾分鐘時間收拾，教室里一下子吵雜了起來，桌椅的挪動聲，議論聲，只有陳軒和周琳這一桌，安安靜靜的沒有動。

等所有人收拾好，鄭勇盯著陳軒 ：「陳軒來吧，你先開始。」

寂靜壓抑的目光中，陳軒站起身，和之前商量好的一樣。

「鄭老師，我就坐這裡。」

鄭勇看他一眼，又看了看旁邊的周琳，點了點頭：「行，那下一個。」

他目光往後一望，拉大了聲音，「張馳選個座位。」

全班齊刷刷的也跟著望了過去。

陳軒反而垂下目光，低著頭，看著手裡的試卷。

上衣校服敞開，裡面穿著一件黑色的衣服，整個人靠著椅子靠背，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聽著鄭勇喊他便站了起來，直接背上黑色書包，踹著箱子往前走。

箱子輪子的聲音刮在地上，十分刺耳難聽，可陳軒卻覺得那聲音離他越來越近。

下一刻，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他旁邊。

陳軒眼裡劇烈顫動了一下，手裡的筆驀的一緊。

「我就坐這兒吧，第二名怎麼也得向第一名靠攏啊。」熟悉的戲謔聲音在耳邊響起。

周圍鴉雀無聲。

周琳顯然也沒料到這一出，抬頭看了看旁邊氣焰高漲的張馳，又看了一眼從始至終低著頭的陳軒，抿了抿唇，還是站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知情的人心裡瞭然，只有鄭勇反而一笑：「你小子最近開竅了啊，這次考得這麼好，還想挨著第一名。」

第一名和第二名坐一起，他自然樂於見到。

張馳笑的肆意邪氣：「那必須的，說不定下一次就是我第一了呢。」

周琳收拾好東西站在一邊。

張馳看了眼周琳算是幹凈的書桌，眼裡閃過一絲厭惡，直接開口：「把桌子帶走吧，我用我的。」

他直接走回去，將原先的桌椅辦搬了過來，啪的放在地上。

陳軒極小弧度的顫抖了一下。

周琳識趣的那桌椅移開，站在一邊，不敢和張馳對上線，只是靜靜地等著鄭勇念到她的名字。

張馳坐下，往旁邊一瞥，身邊的人渾身緊繃，他嘴角的弧度拉大。

知道怕是一件好事。

講台上的鄭勇接著念名字，周圍再次變得吵雜，張馳身體向右傾斜，右手搭在陳軒僵硬的肩上，聲音壓的很低，如惡鬼低語：「第一名，現在我們是同桌了……」

深邃的眼睛淡淡的沒有溫度。

陳軒只覺得呼吸一滯，渾身冰冷，昨晚被打的地方，一下一下的抽痛起來，恐懼在心頭縈繞不散，肩上的手，沉重的壓的他喘不上氣。

害怕與求生的本能想揮開肩上的手，可他身體卻冰封了一般，不敢挪到分毫。

陳軒低著頭，以張馳的角度，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見較好的下顎弧線與白皙的側臉，根根分明的手裡拿著筆，卻沒寫一個字，只是暈開了一大片墨水。

顯然他的內心不如表面的平靜。

張馳滿意一笑，收回手。

周圍嬉嬉鬧鬧的動靜陳軒一個字沒聽見，他只知道今後的日子他會更加艱難。

後面其他人的座位陳軒沒有太留意，只是周琳卻選擇了靠門的位置，離他比較遠。

或許是忌憚張馳吧，畢竟高三了，誰都不想出亂子，只想安安分分的考試畢業。

因為坐在第二排，第一節語文課張馳都很安分，兩個人進水不犯河水，雖然沒有開口講話，卻都安分守己。

第二節課陳軒卻有些扛不住了，腦袋脹的厲害，昏沉沉的，呼吸帶著灼熱的濕氣，耳邊縈繞著鄭勇講課的聲音，意識無法集中。

他應該是發燒了。

張馳的目光從講台上移到身邊的人身上，藍色校服袖子里是一個纖細白皙的手腕，和一般男人的粗糙不一樣，脆弱的像是女人的手，而背卻如松枝一樣，挺得筆直。

不知怎麼的，腦海里突然閃過昨晚的畫面，他渾身濕透的跪在地上，仰著頭，雨水順著脖頸流下，漆黑的眼睛專註的看著他，耳邊響起他求饒的聲音，『.....求...求你』

轉筆的手一停，嘴角上揚，平靜的眼底是一片翻湧的邪惡。

陳軒咬牙堅持了整整一個上午，到後面第四節課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昏昏欲睡，意識的模糊，讓他只能使勁掐著自己，咬著口腔里的細肉，劇烈的疼痛能讓他保持清醒。

直到下課鈴聲響起，他東西都沒收，就站起身就向外走去。

張馳筆扔在桌上，看著陳軒出去的背影，朝著向他走來的幾個人喊了一聲：「中午你們吃，我有事。」

幾個身形高大的人停住腳：「有事？行吧，那要幫你帶飯不？」

「不用。」

陳軒徑直的走向廁所，打開水龍頭，捧起水往臉上澆，冰冷的水消減了額頭的熱度，身體卻更冷了，抬手摸了摸額頭，很燙，得去醫務室買退燒藥才行。

陳軒目光一暗，手伸進褲子口袋裡，捏著裡面的四十塊錢。

又是一筆沒必要的開銷，所以他討厭生病。

衣袖抹了一把臉，轉過身，一個人擋在他前面。

張馳看著他額頭和鬢角打濕的頭髮，微微一笑：「昨天被打了，今天還能若無其事的來上課，你比我想像中牛逼的多啊。」

現在的時間所有人都去吃飯了，廁所走廊一個人沒有。

陳軒渾身難受，連害怕恐懼都少了很多，腦子裡只是不想和他糾纏，所以他低下頭，直接越過某人往外走。

張馳一愣。

下一秒，恍然反應過來，眯起眼，一把抓住陳軒的手，將他往回扯，碰的一聲悶響，身體重重撞在牆上，陳軒只覺得腦袋閃過一縷白光，恍惚了一下，隨後上半身昨晚被打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刺痛起來，霎時白了臉色。

張馳用力按著他的肩膀，氣壓驟然降低。

「和你說話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