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軒緊抿著發白的唇，捏緊了手裡的錢，漆黑的眼睛看著他，默不作聲。

張馳看他一副死犟的樣子，火氣上涌。

「你誠心想惹我，是吧....」

陳軒不想惹他，更不想和他說話，他只想快點去醫務室，於是他瞅著空隙，抬手就想把張馳推開。

可他現在發著燒，張馳身形健壯，跟銅牆鐵壁一樣，紋絲不動。

張馳卻眼尖，看到陳軒手裡攢著東西，他一把抓住他的手，想掰開。張馳力道之大，陳軒一下慌了神，他就這麼些錢了，不能讓他搶走。

他腥紅了眼，好似用盡全身的力氣，死死攥著指尖泛白，只是幾秒的時間，白皙的手背上是一道道紅痕，張馳也失去耐心，直接用力掰開，陳軒一時心急，直接咬了上去。

「嘶——」

張馳的抽氣聲和紙張撕裂的聲音同時響起。

他趕緊抬起手看，手臂上赫然是一圈齒痕，齒痕很深，上面還有一圈極淺的水跡，那一圈都火辣辣的感覺，張馳眉頭一皺，怒氣值到了頂點，抬頭就罵過去。

「你他媽神經——」

他話還沒說完，就對上了一雙通紅的眼睛，漆黑明亮的眼睛發狠的盯著他，眼白的周圍泛著水光，裡面是滿滿的恨意，還有執著珍視被打碎的脆弱與倔強。

看他沒動，陳軒一把推開人，朝著盡頭跑去。

張馳恍然看這跑遠的背影，被驚在原地。

明明被打了兩次都沒吭聲，現在卻發了瘋似的敢咬他。

低下頭，看著地上破碎的半張二十元紙幣……　　

他第一次在這個人眼裡看到如此強烈的情緒，像是絕望的人失去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沙漠中幹涸的人失去了綠洲。

他是張成明的兒子，見過太多對錢有執念的人。

男女老少，什麼樣的人都有，他們時時刻刻圍在張成明的身邊，笑臉相迎，噓寒問暖，像是一個朋友、客人、親戚，但是無一例外，他們都有一個相同的眼神。

貪婪。

從小到大，那種噁心油膩的感覺就讓他十分厭惡，每次只要那些人和他說話，或者是討好的給他東西，他就反胃，所以他幹脆直接轉身離開，話都懶得說一句。

每次拂了面子，張成明也不生他的氣，只是笑笑由他去了。

錢這個東西，他從來就不缺，光是每個月的零用錢就是幾萬，幾十塊錢他看都懶得看，更不會小心翼翼拿在手裡。

看著地上殘破的半張紙幣，張馳神色複雜。

「不就他媽二十塊錢嗎.....」

白色限量版的AJ一腳踩了上去。

.......

沒了錢，陳軒自然不能去醫務室，只能拖著疲倦的身體往家裡走，平時家裡會放一些退燒藥，但他家很遠，來回一趟，下午肯定會遲到。

這也是他去醫務室的原因，他早上已經遲到，如果下午再遲到，到時候情況會更糟糕。

他不喜歡所有人都盯著他的感覺。

像是被扒光了衣服遊街一樣。

中午張馳待在教室。

一個其他班的人坐在陳軒的位置上，翹著板凳，低頭翻著抽屜：「這學霸也太窮了，媽的除了書還是書。」

說著他嫌棄似的兩指捏起其中一本烏漆嘛黑的練習冊子，感嘆到：「這不是昨天你扔的嗎，這樣了還留著，也不嫌臟。」

張馳冷眼看過去，看見上面英語兩個字的時候，目光複雜。

那人直接將書甩在桌上，感嘆的開口：「....說真的，為了整他委屈你了，挨著這麼一個窮鬼。」

張馳冷冷瞥了他一眼，煩躁的低吼了一聲：「你他媽閉嘴。」

說完轉過頭看著窗外，良久，淡淡的目光下移落在手臂上，上面的齒痕帶著些紅，還沒散開。

下午陳軒還是遲到了。

到教室的時候已經是第一節課結束的時候，他和鄭勇請了假，也和上課老師提前報備，所以老師只是平靜的讓他進去。

而因為上午的衝突，他來的時候甚至做好了會被他們嘲諷，圍攻的準備，但奇怪的是，張弛並沒有找他麻煩，除了詭異的死寂以外，反而安然無恙的平靜了整個下午，這讓他疲憊的身體得到了暫時的舒緩。

然後晚上回去，他並沒告訴奶奶他發燒了，他只是裝作正常的樣子，聊天、吃飯、洗碗。

這天晚上他出了一身汗，第二天燒退了很多。

而接下的幾天，張弛都只是當他不存在，連『捉弄』都沒有。

一次晚上放學，陳軒卻遇到了另外一件事。

那地方離他住的筒子樓不遠，是一條拆遷街道，整條街都是即將拆遷的荒廢鋪面，街道邊上和裡面堆放了很多房建垃圾，每個門口的牆柱上用紅漆寫著一個大大的拆字。

陳軒回家，那是一條必經的路。

晚上十點多快十一點，他戴著耳機，衣服口袋裡放著一個老舊的隨身聽，裡面放著英語聽力，走過那條街，路過其中一個鋪面的時候，一個拳頭大小的碎磚頭突然落在他的前面。

陳軒嚇了一跳，猛的站住腳，轉過身看了看漆黑的周圍，取下耳機，往旁邊看去，暈黃的街燈照不進幽暗的店鋪里，前方一個倒的只剩半截牆體的店面，卻有幾個人影晃動。

陳軒放緩了腳步，往前走。

「你不是很威風的嗎？一個打三個？我他媽今天帶了六個人，你倒是打啊！」

「你的瘋子爸呢？平時不敢露面，只敢讓你這個小雜種出來吆喝，真他媽廢物，難怪你媽跑了，就剩你們兩個神經病！」

「媽的，少和他廢話，上次被他打斷了手，我今天不把他打殘，咽不下這口氣！」

聽他們說話的語氣和聲音，不是學生。

陳軒走路的聲音很輕，路過半截牆體的時候，他看到至少有六七個人，三人圍著一個人，另外的站在一邊看著，而被圍著的人手裡拿著一塊轉頭，身上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

是三中的學生。

那些圍著的人背對著他，所以沒有發現，但那個人卻正對著他，或許是感覺到什麼，那人忽然抬起頭。

兩人都看到了對方。

陳軒的腳步停了一瞬。

斑駁的人影和暈黃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掩了些鋒芒，額頭鮮血長流，濕了半張臉，陰沉的臉沒有情緒，卻有股血腥的味道。

校服內，藍色的體恤上印著一個黃色的皮卡丘。

今天是藍色的，陳軒心裡想著。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接觸了一秒，陳軒停下腳步。

而背對著他的那群人似乎也發現了周衍的走神，想轉過身……

這時周衍卻直接把旁邊的人推開，抄起手裡的磚頭，朝著他身前人的肩膀狠狠拍了下去。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聲音。

陳軒一個激靈，瞪大了眼睛，心裡生出一絲恐懼。

「我靠！給老子幹他！」

「打！」

圍著的人一哄而上，罵罵咧咧，拳腳和鋼管磚頭的聲音雜亂的響起。

陳軒害怕，趁著黑暗快速向前跑去！

耳邊的風聲呼嘯而過，吵雜聲漸漸遠去，直到轉過街道他才停下來，背靠著牆，喘著氣。

陳軒：「媽呀，差點又被打。」

AI：「……我以為你會上去幫忙。」

陳軒：「我傻嗎，屏蔽了50%還有50%呢，上次我被揍，他轉身就走了。」

AI：「他剛剛可是救了你……他要不拍磚，你肯定被發現了。」

陳軒：「......」

「NPC能被刷好感嗎？」

AI：「可以。」

陳軒：「那成。」

他回過頭，走到剛剛路過的一個零售商店門口，電視的吵雜聲十分突兀。

陳軒想也沒想，樣裝著模樣，直直衝進去。

「歡迎光臨。」一個機械的電子女聲響起。

陳軒看過去，老闆是一個中年男人，體型微胖，穿著一件白襯衣正坐在躺椅上，扇著扇子，看著電視。

「老闆.....」陳軒喘著氣，一副跑急了的樣子。

聽到喊聲，看電視的人本能的站起身，應了一聲，目光卻沒有離開電視，只是吆喝了一句：「要什麼自己拿？」

「老闆前面有人打架！」陳軒大吼了一聲。

老闆被他吼得一個激靈，轉過頭一看，是一個年輕學生還穿著三中校服，趕緊撒著拖鞋走過去：「打什麼架？！」

「我和我同學走在路上，突然衝出一群人，要打我們，我跑出來喊人，我同學還被他們圍在裡面！」陳軒臉上一片驚恐，像是被嚇到的一樣，臉色慘白。

老闆一聽，打學生！那還了得！

「人在哪裡？！」

陳軒拉著他一起跑出門店，指著方才他跑過來的地方：「就後面那條拆遷的鋪面那裡！他們人多，叔叔要多叫點人才行！」

「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這裡等著！」

說著老闆提著一個木棍，跑向了其他還亮著燈的商鋪，喊出一個個壯實的中年人，火急火燎的朝著後面跑去。

等他們走遠，陳軒臉上的焦急散去，眼裡的擔驚受怕也消失不見，瞬間像個乖巧的孩子，雲淡風輕的站在馬路邊。

陳軒：「行了。」

AI：「.....」

弄完這個，陳軒就直接回去了，也沒再去湊熱鬧。

第二天早自習，鄭勇宣布了下一次的月考時間，這周的周四周五，連著考兩天。

「我給你們說，每一次月考都是一次聯考模擬考試，你們必須認真對待，好好考，要是聯考前每次月考的平均成績在前一百，重本是沒問題的，明白嗎？千萬不要考完試就放鬆心態，我們要的是最後一戰！在沒聯考之前，必須時刻保持緊張，聽到沒有！」

「聽到了！」

下課鈴聲響起，教室開始躁動起來，人影來來回回。

「聽著。」張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陳軒低著頭寫著東西沒理他。

張馳目光一沉，瞬間暴烈脾氣就上來了，直接搶走他的筆，眼神不悅的盯著他。

陳軒側過頭看他。

張弛這才滿意的一挑眉，開口：「這次月考，你最好悠著點，要是再敢亂考，到時候別怪我沒給你機會。」

意思是，『你要是再敢考個第一，看我怎麼弄你！』

陳軒心一沉，有些瑟瑟的乏味。

凝視著眼前這張臉，他張揚肆意，蠻橫無理的樣子，像是毫無自覺，他為什麼覺得只要他不追究，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就會一筆購銷呢？

他受到的施暴，受到的欺凌，受到所有人的孤立，難道在他眼裡只是一個玩笑....又或者什麼都不是，只要他願意放過他，就是最大的恩賜了。

陳軒心裡無比嘲諷，下一秒，只是靜靜的點了點頭，不以為然。

他永遠不會跪在地上感激涕零——

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