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夢中戲點長安城 絲衣苑起落梅誓
小說: 論謀 作者:怕鹤 字數:2557 更新時間:2021-07-03 14:41:22
雖說許易己有好轉,但他自小眠淺夢多,這一覺不得安寧。巧娘與蕭寧伺候著他睡下,還將香爐中的香換成了安神香,蕭寧更是待他入眠後才捨得走,可惜許易過了一、二時辰後又清醒了,且止也不止住的滿身發冷汗,偏偏手腳又火燒一般的熱,本想著自己去倒一杯茶來竟動彈不得也不忍叨擾府中人,只得幹熬著就著一身冷汗入夢去。
那夢似為重重鏡,一鏡一處景,唯不變的是一癩頭僧人,著粗褐布衫,脖掛琥珀掛珠,手持一枝白梅,赤腳過泥地,見許易似又逢故人,執意牽他的手過用降香黃檀、琉璃磚瓦搭的亭廊,欄柱上雕著什麼鴛鴦戲水、燕剪柳梢,廊旁栽著鳶尾玉蘭、金菊海棠。
許易問道:「法師,你是要帶我去何處?」
僧人不語,只在亭廊盡頭的朱柱上題下一首:
白茅懷骨還青山,瓊釀涸盡萬芳殆。
戔夫不過百年蚊,洞杄空折埋雪稜。
皆歸空燈破洞戶,綠紗蛛絲織晝昏。
胭脂細粉灑綺縞,玉除白暗秋染黃。
批:便是送春去,只空留一紙水中月,又是迎春來,卻不見朱樓燈山面。
許易又道:「此是何話?又為何事?」僧人笑而不語,又攜他去廊下一白石砌作的池旁,卻是枯荷殘蓮風吹去。
僧人手執白梅立於寒風之中,向池中一指,白梅盡數落於池中竟起了一陣大火,將池中水燒得與紅梅同色,火盡之時,灰燼里暗藏梅香。
僧人又題一首:
火淹仙城梅入墳,千百香魂獨留恨。
他時又見華樓起,誰問荒山餓殍身。
許易正苦思無解時,僧人又迎他入一荒山,青山矮冢,白霧綿綢也不見歸處,空蕩盪只留殘花枯草,鳥屍獸骸。
「你這般清楚活著的人,又如何不曉得?」僧人捻珠嘆道:「我本是霧中人,賞的是霧中景,你本是林中山長登高遠眺怎會比我更糊塗?是明知其中事,難吐心聲又或是長情於人怕他難堪了。」說罷,他大嘆一聲,道:「吾去也。」說罷乘風而歸。
一時天陷地塌,雲飛風舞。
許易驚醒,而自己正躺在床上才知剛的是夢。蕭寧巧娘披著外衣舉燈而來,忙問許易發生了什麼是不是做了什麼噩夢,巧娘給他倒茶順氣,還疊枕讓他起身靠下,蕭寧握著他的手,直嘆道:「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
許易捂著茶,寬慰他道:「只是一個夢罷了,公子不用心急。」
巧娘用帕子輕輕擦去許易額上的細汗,關切的問道:「這是什麼夢呢?還發了一身冷汗,蕭公子快給先生換身幹凈的衣服,我去溫藥酒。」
「不必勞煩了。」許易拉住巧娘搖了搖頭:「只是做了一場夢,這夢也並不嚇人,也沒鬼怪妖精,細細想來卻是一場空夢。」
「什麼空夢?」蕭寧側頭問道。
許易想到夢中僧人的話,一刻語塞,蕭寧見他神色有異,立刻閉了嘴道:「是我多嘴了,先生快睡下吧,明日請個道士來給先生除除祟。」
「公子不必憂心,你送在下的鴛鴦塤在枕邊掖著,你說過的,這是驅邪避崇讓人心安的,它在一日,在下便心安一日。」許易見他急得都出了汗,便勸慰他,巧娘覺得自己來的不合時宜,捂嘴笑了一聲便離開了。
「可是,先生這般模樣又怎讓在下不憂心呢,」蕭寧握著許易的手,便想他怎麼又瘦了些。
許易見他悲得真切,心中不忍,但怕蕭寧多想些什麼便不再言語,只是搖了搖頭,別頭咳了幾聲。
蕭寧見許易不言,也知他在擔憂什麼,眼中凈是落寞,為他掖好被角後才輕聲道:「今兒得了綉紜姐姐的信,再出十日便是江家姐姐出家的日子,先生養好了,我便陪先生去看看她,若怕留戀便隔著窗紙道個別吧。」
「沒想到日子那麼快,在下以為還有些時日。」許易咳了一聲說道,見蕭寧不走坐在床沿,便讓他到床上共眠,蕭寧不依,道:「反而擾了先生的好夢,先生睡熟了,我自然就走了。」許易聽了也覺有理,便在心裡默默念著早些入睡,好讓蕭寧心安快去睡。
結果早上醒後,天色晶明,鵝青紗帳半塌於床邊,蕭寧依然在半趴在旁,頭枕雙臂,幾縷髮絲散於額前,許易見了心疼,暗嘆道:這真是個傻公子,這還算寒春他又無外披衣物,要是他著了涼反倒讓我比死還難受。於是小心下床拿了一件外袍為蕭寧披上,將他額發撩起別於耳際,又見初春已至,萬物將醒之息愈發醉心,便隨意梳洗後,披一斗篷正想出門卻被巧娘給撞見。
「上鞋不用錐子,真行,昨個兒死人似的,今個兒又覺得自己行了?快別想了,先把那米糕和著藥吃了。」巧娘一面將他擠進屋一面將他斗篷卸下掛在九弦架上,這邊兒蕭寧又醒了,撥開披於身上的外袍見是先生的,心中自是歡喜,便將袍子整齊疊好放於床尾,這時忽感手腳酸麻,見許易過來就哀嘆:「這手腳真的又酸又麻,要先生給我揉揉才能好了。」
巧娘冷哼一聲,笑道:「你先生自身難保呢,這麼虛,剛還想去充個文人雅士賞梅踏春,好在我給攔了回來,你這手麻腿酸扽兩腳就好的事,還去他那兒撒嬌,真是金籠子裡頭養壞的貨,不知羞。」
蕭寧一聽許易想梅,便笑道:「如今也不是梅的時節了,讓落梅腐在土裡倒也可惜了了,我便拾了來給先生做香囊。」許易聽後紅了臉,只模糊答了幾聲,又繼續低頭吃藥。
巧娘笑疑他:「說的是容易,你倒是會女紅針線麼?可別光說不做。」
蕭寧辯道:「如何不會?我上芳歇樓那些姐姐們教的,不出幾日,我便將花樣送來讓先生好好選。」說罷便取了斗篷走去了絲衣苑。
那梅林之中,滿地飄紅,梅枝有似僵蚓,又猶如蟠螭,白雪半消染梅地,青芽將破腐土。但見一公子正是蕭寧,眼眉清透俊逸,身姿瀟灑脫俗,一身鹿紋五經花羅秘色袍,里是春綢穹灰單衫,手執印花絹袋矮身拾花,白雲圍身,星花藏雪,便一直揀至百家壇,又於一白石所砌的池旁見到了劉白桑正在池邊挽袖洗梅子,旁有一隻竹編籃子。
蕭寧見她便笑著走去問道:「姑娘,洗梅子呢?這事怎麼不叫竹牙做?」
「這梅子我洗了要釀酒吃,他笨手笨腳的我才不信他呢,」劉白桑邊洗著,閑里偷起眼瞧見他手上的絹袋,道:「倒是公子有雅興,你那小先生還見不著好,你還來這兒拾花賞春。」
蕭寧笑道:「正是先生想梅,他如今身子不好又逢梅落之季,怕他難受,我便想著用落梅做一香囊送他。」
劉白桑聽罷,調侃道:「這香囊自古便是寄情之物,你在裡面裝一句小詩或是戲詞,豈不配你這多情的痴心吶。」
本是句取笑的話不料蕭寧是個獃子,便聽取了去,忙將劉白桑拉去書房選一句詩詞戲詞,鋪開絹紙,備上筆墨,蕭寧落筆,筆力灑脫,如魚游水,寫完道:「這是元微之的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如何? 」
「這句再好,卻悲涼讓人心疼。」劉白桑思考了半日,又奪筆去,半日不落鋒,後道:「但古今來,名家道的情,無一不悲涼,卻倒是美的。」
蕭寧也覺有理,便思量一會兒後道 「想了句更好的,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怎樣?」
「這句倒是映景,便用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