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來服侍的下人開了窗，使得風見機灌進來，被風一吹才覺著，是秋天到了。

蘇櫟在院子里尋了棵樹，腳尖一點，人便立到頂上的枝頭，將手裡提的大紅冠公雞舉起來，啪地抽下一鞭子。

「咯——咯咯——！」

公雞打鳴的聲音在院中盪開，瞬間給院中所有人提了好大一個神。

雞叫完三遍，蘇櫟面無表情卡住雞脖，倒提著這稀罕玩意兒下了樹，回到出這餿主意的人屋內。

「沈大人。」

知曉屋裡那位聽得見，蘇櫟只喊一聲，便提著叫完又一動不動的公雞退下。

灶膳房的阿婆正給早點裝盤，見蘇櫟提著雞進來，司空見慣地，留下這隻鮮活的「食材」，待到中午備午膳時一起清理了燉湯，剛好給沈大人補補身子。

蘇櫟回到主院，閃身隱去蹤影，在暗處繼續候著，實際上就是在偷懶摸魚，人已經從懷裡掏出話本，待這回的任務對象有需時他再現身。

不想他故事剛看個開頭，這「有需時」就來了。

屋內沈質用完早點，披了件外衣坐到院中的亭子里，下人端來一碟桂花糕，又用昨日已經曬幹收好的菊花泡上茶，隨即退了下去。

四下無其他，沈質開始喚人了：「沈一。」

彼時被改名為「沈一」的蘇櫟正蹲在房頂，撬了塊瓦片畫五子棋盤，聽見底下那個能一天喊他三十遍的聲音，只得重新把瓦片安好，起身一躍落到沈質坐的亭子外。

隔著擋風簾伸出來一隻手，舉起盛茶壺的托盤，裡面的人發出輕微咳聲，尚能辨認出聲線，如同湖中投進了一枚石子般清新悅耳，只是接下來提出的要求卻南轅北轍——

「把這茶投湖裡涼上一涼，等摸著差不多了再回來。」

蘇櫟照舊一言不發，接過茶壺，揖禮也沒落下，企圖躲掉沈質回回揪著他挑刺兒的機會。

量當今聖上也想不到，當初他派來跟隨軍師沈質的頭號暗衛蘇櫟，來去無蹤，取人性命於無形，刀起刀落滴血不濺，堪比江湖一等一的殺手。如今，卻在人家軍師的院子里，殺雞用牛刀一般做個幫工，隨身那柄劍還剝過魚肚、刮過雞毛。

甚至，這人前幾天剛把劍擦凈入鞘，就拿它陪阿婆家兩三歲的孫丫頭玩了挑高高。

這回，蘇櫟又拿它挑的木桶，擔到湖邊，只往桶里舀了半瓢水，再將茶壺放進去等它降溫，能看到並沒有沒過水麵的壺口上汩汩熱氣冒出，再慢慢散開。

一會兒的功夫，蘇櫟終於看完話本的開頭，才起身撿起剛剛被他用石子彈下的一隻信鴿——是從牆外飛進來的。

蘇櫟取下綁在鴿子腿上的信箋，展開是一道密文——閑出鳥的皇上在假意給沈質傳書的同時，夾雜進字裡行間拼湊出的暗號是蘇櫟這批私人暗衛才能看懂的。

他看完，卷好信箋，又將信中間偷偷夾上的一根青絲重新塞進去，一切整回原本的樣子。

茶約莫已經溫下來，蘇櫟撈起茶壺，開蓋瞧一眼，沒有熱氣升騰，便帶著信箋一起送回了亭子。

至於鴿子，等送給煮飯的阿婆，和早上的雞一起黃泉路上作個伴。

左右是皇上的，不心疼。

蘇櫟立在亭外，兩手將茶壺和信遞過去。

一個人掀開簾子，是在蘇櫟去湖邊時前來造訪的沈文，看一身官服打扮，怕是進宮面聖回來還沒來得及換衣，便先趕到了沈質這邊。

沈文略過蘇櫟手中的信箋，只接了茶，道：「你先下去吧，我來陪沈質。」

若讓旁人瞧了，倒只會覺得兄弟情深。

蘇櫟暗暗打量眼前的人，在他手裡這封從皇宮傳來的信箋中，小說中的太子受借父皇的傳書，有大半是詢問將軍沈文近況的字眼。

而沈質的這位兄長沈文，就是這本小說當中的主角攻。

眼下蘇櫟是直屬皇室的暗衛，僅聽命於當今天子，即主角受蘇宇槐的父皇。

需要保護的任務對象沈質，病弱身子骨差，吃穿住行樣樣講究，朝廷宣布與蠻夷開戰前，天天宅在院中，以戲耍面上毫無情感波動的暗衛為樂。

至於沈文的設定就比較微妙了，雖然作為蘇宇槐的官配攻，但在劇情前半部分，他還對同父異母的弟弟沈質暗生過情愫。

這也是後來蘇宇槐發現沈文曾經那位不可言說的心悅之人就是沈質後，便頻頻向自己的父皇暗示沈質有暗通蠻夷之嫌的原因。

想來，沈文今日既來看了沈質，恐怕明日的太陽還沒升起，下一封蘇宇槐的信箋就要先來了。

人還沒真正在一起，蘇宇槐倒是盯得極緊。

沈文發話後，見沒等到沈質接話，蘇櫟行完禮退了下去，留在稍遠即近的地方，叮囑「12138」時刻注意亭子里的動靜，自己反而掏出話本爭分奪秒，爭取早日看完。

故事進展到太子易容後，偷偷溜進軍營里尋找自己暗生愛慕的將軍，卻看到對方正與一名陌生男子舉止親密的畫面。

蘇櫟急著看接下來的修羅場，唰唰一目十行，趕緊往後翻下一頁。

突然，一道聲音攔截了後面的修羅場劇情：「沈一，送客。」

聽見這聲命令，蘇櫟指尖攆著即將翻進下一頁的邊角，思忖再三，身後腳步聲卻已經越來越近。

沈文謝絕了沈質的送客，離開時臉色談不上多好，但也不壞。

蘇櫟話本還沒收，仍坐在亭中的沈質偏頭看向他，招了招手，臉上帶笑的模樣配上略微顯白的膚色，竟讓人品出一絲病弱美人的味道，彷彿意外燒出了冰裂紋的瓷器，一拳下去就會散架。

然而這不過是沈質給予別人的錯覺，能讓系統認定需要保護的對象都不是什麼純良弱小的小白兔。

這捉摸不透的軍師雖老想著變換法子看自己鬧笑話，但蘇櫟對於扮演一個沉默寡言、內心毫無波動只聽命令的暗衛深有心得，即使連夢裡都在對著沈質的臉來回抽嘴巴子，面上依舊言聽計從，如常做到保護和監視兩不誤。

沈質瞥一眼蘇櫟手裡的東西，先問道：「你在看什麼？」

「《傲嬌太子今天追到將軍了嗎》。」

蘇櫟暗自慶幸這回扮的是個沒有感情的殺手，連羞澀和尷尬都不知為何物。

沈質：「沒有，但我想應該快了。」

「？？？」蘇櫟懷疑他倆講的不是一個話題，「我在說話本。」

「啊。」沈質似煞有介事地點頭。

「我也在說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