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幾天前那場龍捲風，沙漠里應當會有幾朵仙人掌開出的花朵，不顯得沙漠寂寥和單調，讓人盯著枯燥的黃沙看出視盲。奧格斯特坐在八月脊背上，八月停留在半空中，兩者都有些百無聊賴的意味。其實他不是從捷徑進來的，而是自己在營地附近隨意開個口子，反正星球到後面也會統一檢查修補，何況距離營地近，有問題會被及時發現，沒有大隱患。

進來後運氣不錯，沒有半小時就遇到大型蟲獸B99，只有一隻，加上周邊沒別的人，他不需要掩蓋實力，打得痛快又順利……接著就，沒意思了。

他翻看瑪爾斯發的信息，感到欣慰又惆悵，和八月說：「我覺得他比以前更鋒利了。」

「怎麼說？」

奧格斯特無意識摩挲著手中的手帕，是瑪爾斯在那場不歡而散的會議後幫他擦眼淚時留下來的，屬於瑪爾斯的東西，觸感柔軟細膩，像摸他的手。奧格斯特沉默片刻，微微嘆息，道：「也可能是我們沒遇到什麼事情，讓我看不見他的堅硬。以前，他就像，一杯溫水。持久、永恆、堅定，在治療艙里等待我，傾聽我，接納我。」

而彼時，他亦像雛鷹，尖利爪牙，廣闊天地，只有歸巢時會收斂翅羽，軟化眼神。他們曾如此意氣風發，在短暫的三十分鐘里，填充三十年的期許。

「你也是，」八月說，「變鋒利。」

奧格斯特勾唇笑起，倒沒有反駁。也許真的是，那時他們都太乖了，沒有一點叛逆的想法或勇氣。這一世，完全不可以相提並論。

「怎樣都好，」奧格斯特把手帕疊起，「我喜歡他每一面。」話音未落，大腦頭皮驟然一緊，好像一雙手突然抓過來，揉麵糰似的把整個前額攥緊又抻開到極致，他渾身一抖，下一秒就歪斜身子往下掉，腦袋徑直栽進黃沙里！

八月屬於精神體，與主人的意識海緊密聯繫著，在他栽倒的同時，跟著失去支撐，狠狠摔倒在沙漠上！它震驚地低吼一聲，站在主人身側，軀體繃緊，做出防禦的姿勢，對著看不見的敵人，露出猛獸的獠牙。

奧格斯特頭痛欲裂，他重重喘著氣，死死按住太陽穴，試圖得到片刻清明，收效甚微，但只要集中注意力一秒，都足夠讓他召喚八號，接著開啟防護罩。

八號出現了，只是單膝跪地，和身在操縱室卻站不直身體的奧格斯特一樣，因為主人的精神力撐不起來機甲。只不過是幾分鐘，奧格斯特卻滿頭大汗，眼球被紅血絲鋪滿。意識海被攻擊如同利刃直接刺入身體最柔軟、最知痛的地方，再狠狠翻攪鮮血淋漓的皮肉，直接的後果就是他無法集中注意力調用精神力做出反擊……他根本動彈不得。

再過幾分鐘，他感覺全身脫力，意識海防線岌岌可危。他閉上眼睛，咬緊牙關，死守意識海最下一層——進入躁狂的最後一步。精神力渙散的感覺是可怖的，他可以明顯感覺到頭腦混沌，意識朦朧，還有防線被不斷觸碰的焦慮，好像腦袋裡的三層小樓逐漸被不熟悉的東西侵佔，接著對方不斷踩踏地下室入口，試圖掀開那扇薄薄的地板磚，找到躲在地下室最暗處的脆弱的他。

奧格斯特雙手按著太陽穴，痛苦地呻吟著，從單膝跪地到雙膝跪地，最後整個上半身往前栽倒，身體徹底失去力氣，全身肌肉都在無意識抽搐著，像一個被甩在地板上隨意牽扯的提線娃娃。八月完全是從意識海出來的精神體，被他的恐懼和焦慮感染，煩躁地在操縱室來回躥，又受限於空間小，暴躁情緒隱隱冒出頭，喉嚨間不斷發出危險的咕嚕聲，爪子和獠牙都時有時無，正是理智在爭奪對身體的控制權。

眼看地板就要被踏破，奧格斯特大叫一聲，手中不知何時抽出了小腿上的匕首，一刀插進自己的大腿，血液迸射的同時，生理疼痛也短暫戰勝意識海內的膠著爭鬥。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甩甩腦袋，卻沒有那麼多時間反應，費力爬上操控台，直接給八號切換模式，撤出精神力操控，使用備用能源。八號終於成功站立起來，AI喚醒，歡快地問候：「好久不見啦親愛的奧格斯特！」

天真可愛的傢伙。奧格斯特沒力氣和它客套，虛弱地發出指令，說防禦。AI仍舊歡快：「好～」

機甲作為戰士的武器，又是星球先進裝備，不可能完全依靠戰士精神力。防禦罩建立起，他以為總算可以得到片刻喘息，沒想到大腿上的痛剛被大腦適應，就可以感覺出意識海撕扯得厲害。奧格斯特咬咬牙，握住匕首，整個拔出來，一陣痛，冷汗直流，只夠維持幾分鐘。他視野模糊，血紅一片，提起匕首的手腕哆嗦不已，對著深色的傷口處，重新刺進去，傷口深進一分，整條腿有自主意識一樣直直彈跳起來，他躬身吼叫出聲，痛苦的呻吟布滿整個空間。

效果良好，腦仁直跳，沒有其他分神的痛了。他急劇地呼吸著，汗水浸透他的戰鬥服，又被戰鬥服自身的功能處理，保持身體幹爽，只有額頭上的汗水沿著慘白的臉成條流下，沒入領口，消失不見。

奧格斯特坐在地板，意識迷離地靠在操控台底部，血液從大腿汩汩流出來，在銀色的地板上匯聚成一小片血泊。他眼神虛空，胸膛起伏不定，大腿的疼痛逐漸穩定，同時，被防護罩隔絕了持續攻擊，意識海也暫時安分下來……目前，安全。只有這個信息。

八月低聲嗚嗚，靠來他身邊。奧格斯特已經讀取不出來他的言語，儘力抬手搭上他的腦袋，卻沒有力氣再動一下，反而就著這個姿勢，半是縱容半是無能為力地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