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傷勢的緣故，言傾棠並沒有親眼目睹四國祭的最後一場比試。

不過沐華獲勝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迅速地傳遍四國，他就算想不知道也難。

四國祭的最後一天，祁國安排了盛大的晚宴，一則慶賀沐華蟬聯三次魁首，二則也是善始善終，最後一次招待好各國來使。

明天一早，他國之人就要遞上國書，向祁國告辭。

當晚，大殿燈火通明，絲竹之聲不絕於耳，貌美的舞者翩翩起舞，一隊隊的宮女穿梭在大殿中，為尊貴的賓客們呈上精心準備的珍饈。

沐華坐在祁國皇帝的下首處，懶懶散散地支著腦袋，鳳眸慵懶地眯起，像是倦怠極了一般，被雪白的長袍披風一襯，整個人透著一股少見的柔弱樣。

察覺到周圍傳來的各異的目光，牧寧默默地走到沐華身側單膝跪下，為他擋下部分人的探究：「殿下。」

「嗯？」帶著濃濃的鼻音，若非牧寧出聲提醒，沐華可能就真的睡死過去了，「查到什麼了？」

牧寧：「……沒有。」

「……」閉了閉眼，沐華冷哼了一聲，再睜眼時眸底的嫌棄與不耐清晰可見，「本宮要你是養著好看的嗎？」

「……」牧寧委屈，但牧寧不敢說。

真.敢怒不敢言。

窩心的為他奉上一盞熱茶，牧寧捕捉到了沐華面上的倦色，憂心忡忡地問到：「殿下今日好像格外疲憊，是白天比斗中累著了嗎？」

不耐煩的捏了捏眉心，沐華抬頭冷冷地掃視了一圈，眸中的寒意幾乎要化為實質：「本宮無事。」

從昨天晚上開始，他的腦海里就不斷浮現當初發生在小築里的事。

母妃在自己的生辰慘死，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

就是這一份無力感，支撐著沐華一步步走到了現在的位置，也正是這一份無力感，令他無數次從夢中驚醒。

他夢到母妃躺在自己的懷裡，鮮血淋漓遍體鱗傷，臨終前握著他的手囑咐他一定要為她報仇。

不是好好活下去，而是為她報仇。

時隔多年，沐華再一次從夢中驚醒徹夜無眠。直到白天比試時，周身繚繞的戾氣都令人不寒而慄。

今夜晚宴，沐華贏了比試心情好些，所以小酌了幾杯，淺淺眯了一覺，只是沒想到——他又夢到了。

夢裡，母妃質問他為什麼不對言傾棠下手，他肯定與當年之事有關。

沐華記得自己辯解了幾句，可當他說完，母妃就不再說話了。

可當初到底說了什麼……沐華自己也想不起來。

再然後，沐華就被牧寧叫醒了。

「言傾棠來了嗎？」對旁人的目光熟視無睹，沐華壓低了聲音，用僅能兩人聽到的聲音悄悄地詢問牧寧。

早就猜到自家殿下會問，牧寧早早地就打探好了消息：「言傾棠讓鄺廷敬遞了消息，說是身體抱恙不便出席。」

身體抱恙？

眉峰擰成一個川字，沐華眸中的困意散去，握著扇子輕搖，指尖在檀木桌面上有規律地輕敲：「他的傷還沒好嗎？」

沐華給言傾棠上過藥，自然知道他的傷勢如何。這都過去好幾天了，再嚴重也不至於連個宴席都無法出席。

「去看看，有沒有人趁著本宮打盹，去找言傾棠暗度陳倉。」

——

沐華真是一個猜謎小能手。

此時的晉國驛館裡同樣是燈火通明，紅彤彤的大燈籠將房前的一畝三分地著涼，為灑了月華的青石板再鍍上一層溫潤的光芒。

鄺廷敬帶著安小侯爺去大殿赴宴了，言傾棠一個人待在驛館休息，卻迎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小毓兒一直念叨著來看你，可前兩日我實在走不開，今日便趁著晚宴的機會來了。」澹臺璟穿著一身中原男子的普通常服，頭髮編成的小辮拆了不少，手裡還拎著兩個包裝得嚴嚴實實的盒子，「本想避著人來，但又覺得清者自清，遮遮掩掩反倒惹人矚目，所以我們就光明正大的來了，希望不會給你惹麻煩。」

漠北大皇子夜宴期間私會晉國十九王爺，這怎麼聽怎麼離譜。

倒不如直接擺在明面上，反正澹臺璟也是來感謝他的救命之恩的。

再者，退一萬步講，與言傾棠交好，對他利大於弊。與其去晚宴上面面對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冷嘲熱諷，還不如把時間花在刀刃上。

澹臺璟向來把自家妹妹放在心尖上兒上寵著，要不然也不會力排眾議，帶著年紀尚小的澹臺毓一起來到祁國。言傾棠救了澹臺毓一次，讓她免糟歹人毒手，算是賺足了他的好感。

澹臺璟素來坦坦蕩盪，不是生性多疑之徒。他既然對言傾棠沒有敵意，那自然是怎麼親切怎麼來。

伸伸手示意他坐下，言傾棠對他的光明磊落倒是沒什麼異議，自己對這些事情更是不甚上心：「我也做不了幾天王爺，倒不如隨心些。」

言傾棠並不在乎鄺廷敬所說的那些幾國爭鬥，在他看來那都是最無用的東西。

但他喜歡小孩子。

特別是澹臺毓這種可遇不可求的小公主，自小就有一股草原兒女的幹凈利落……嚶，可愛爆了。

因為澹臺毓一時半會聽不懂中原話，言傾棠一時半會也學不會漠北話，為避免大眼瞪小眼的尷尬局面，澹臺璟自願充當起了譯官。

「你身上的傷口好些了嗎？我聽說楚太子親自給你上過藥了。」澹臺璟望了一眼他的肩膀，眼中帶著草原上特有的純樸，內疚較那日不減分毫，「我和小毓兒心裡過意不去，給你帶了些補品，還望你不要嫌棄。」

澹臺璟不知道言傾棠喜歡什麼，所以就按著中原的習俗，買了些人蔘之類的帶來。

言傾棠自然是不在意這些，隨意瞥了一眼就把視線重新放回澹臺毓身上，面色柔和了不少：「公主殿下，你明日也要回漠北嗎？」

四國明日都要辭行，想來漠北也應該是一起的。

只是漠北來了祁國也不參賽，只是有個過場，也不知道他們千里迢迢地趕來有何意義。

權當沒聽出言傾棠話中深意，澹臺璟低頭為妹妹翻譯。澹臺毓認認真真地聽完，伸手抱著他的脖子回答了幾句，被澹臺璟盡職盡責的翻譯出來。

「小毓兒說她想念草原的小馬駒了。」澹臺璟笑道，「這時候的漠北風光最為秀麗，你若是感興趣，大可以跟著我們一同去看看。」

言傾棠與晉國眾人不睦算不得什麼秘密了，若是能把他帶到漠北，那對澹臺璟可有利得多。

當然，他也不強求，畢竟彼此都是聰明人。適當的試探可以，挖坑下套可就有些過分了。

果不其然，言傾棠微微搖頭，伸手揉了揉澹臺毓的腦袋，對他的提議毫無興趣：

「我急著回師門，恐怕要拂了大皇子美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