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馭頭痛欲裂，伸手把桌案上目及到的一切通通揮落在地。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個人，那位還在牢里苦等自己去救他的小琴師。殘存理智讓他逐漸冷靜下來，他看到遭殃的閻君腦袋陷入公文堆里，被揍的不醒人事，而自己的手中赫然是那截沉甸甸的捆仙索。

「簡直瘋了，你想讓我入魔？你以為你是誰？對付得了我？」

雲馭一點點逼近，反客為主把人按在牆上，灼燙的溫度在他肌膚上留下一道道傷痕，燭移不禁皺了皺眉：

「不錯。入魔又怎樣？那安成灝當年那麼對你你都上趕著貼上去，還到處尋找那些樣貌相似的人神妖，到底是誰瘋了？神仙的話也敢信？」

氣氛一時陷入僵局。報信的鬼卒已經遠遠逃了出去。燭移開始自言自語：

「那小子饒了你一命，也算是留情了。說來也正是此事，第一次他帶人清繳妖族，你活了下來，他卻因為留你一命被貶去做了青鸞鳥。」

燭移忽然垂下腦袋，片刻後復又抬起：

「想不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雲馭沉默不語，腦海一片混亂。

後來？

後來……

燭移在周圍滿目驚恐中擁住他，生怕他會因此傷害自己：

「不是你的錯，錯的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傢伙。我知道你想反駁什麼。我不否認仙界也有善人在，只是你不走運恰好遇到他罷了。我也可以像你一樣等著——」

「啪」一聲脆響，燭移頂著一巴掌偏過頭，還是笑臉相迎，這張本屬於安成灝的臉顯得無比詭異又陌生。

「沒關係，你回來了……蜚衣沒有錯。你沒有錯。」

寬敞的街道擠滿了湊熱鬧的凡人。這還是朝廷第一次處決作亂害人的妖獸，好奇心趨勢之下讓安成灝赴刑的路上無比熱鬧。他拿著一堆樂譜卻無能為力，離了師兄，他居然連自己也護不住了。

「讓一讓讓一讓。」

「那不是清桐坊的琴師嗎？看著長了副人模樣，沒想到白披了張皮，呸！」

「聽說官家已經把那樂坊給封了，那年如意……」

「年如意？」

「你不知道？她現在已經……」

安成灝忽然睜開眼，利刃般的羽毛朝圍觀碎嘴的百姓飛過去，猶猶豫豫，在半路驟然落下，體內的妖性逐漸佔了上風。幾星妖異火苗綴在周圍，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半空浮現出來。

「師兄？」

「你……叫我？」

雲馭側過頭，眼神里有一絲複雜的情緒，赤色瞳孔里是眾人喧嚷爭論的影子。燭移就混在人堆里，頂著斗笠透過白紗仰頭去看他。

「可笑嗎，到頭來你居然去做了天庭的走狗……」

經過一整夜反覆不斷的回憶折磨，雲馭終於被喚醒了一絲邪念。他一路不知道放出了多少當年親手封印的妖獸，衝破阻礙，去了通往京城刑場的路上。

枷鎖之下，他握緊拳頭，復又鬆開，喃喃自語道：

「你說過，絕對不能對他們動手……你看，我聽話了……」

圍觀百姓似乎並沒有看到浮在空中的雲馭，一個個看熱鬧似的湊上前。孩童的哭聲從人群腳底傳來，安成灝看著那雙稚嫩的小手被拖走，下一刻便出現在了另一個人手中。

那人故意側過身，斗笠下白紗後，赫然是自己的臉。

「你究竟想做什麼！」

連同婦人尋子的呼喊聲一起，安成灝的質問被淹沒在喧鬧的人群里。燭移對著囚車裡的他揚起嘴角，忽然消失不見。

懷裡一沉，安成灝低頭一瞧，那可憐的孩子拖著抬不起來的雙臂，明明嘴角帶笑，卻用飽含怨毒的雙眼緊盯著自己。那婦人上一刻還哭喊著撲上囚車要搶回孩子，被官兵遠遠拖開，一下秒就安靜下來，腦袋扭到身後，臉上緩緩露出笑意。

而這一切，通通被人群忽略。他們一味地跟在囚車後，著了魔一樣嚷著要如何處置自己。

他忽然意識到，那些圍觀的人不對勁。

「你剛剛……叫我什麼？」

雲馭的記憶暫時被蜚衣替代，周圍盤踞著濃重的妖氣。單只是瞧一眼他的臉，安成灝都覺得頭痛欲裂。

「你是誰？」

隔著車欄，赤色煙霧腐蝕掉了他身上的枷鎖。燭移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看，他就在這兒，卻不認得你。」

安成灝回頭撲了個空，餘力使得自己險些撞破周圍的木製囚籠。幾縷白髮纏了過來，一雙手緊緊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慢著。」

雲馭微微歪頭，一揮手，周圍所有的凡人都不約而同獃滯下來，垂著頭立在原地。他攔在燭移面前：「你還沒告訴我，他是誰。」

「你真的想知道？」

那奇怪的孩子此刻也安靜下來。安成灝渾身發毛，下意識一丟，懷中一輕，幾縷黑煙纏繞上來從耳朵鑽進了腦袋。

「呃啊啊啊——」

「你！」「別急。」

囚車四分五裂碎了一地，安成灝貼著冰涼的地面蜷縮成一團。這樣披頭散髮狼狽不堪的模樣讓雲馭很不拾，他掙開束縛伸手要把人扶起來，想到自己碰誰誰升天的體質，又滿是不甘縮回手。

「這是我養的。不會害他，只是讓他——」

燭移蹲下，一隻手撩開紗簾，一隻手撥開覆蓋在他臉上的凌亂長發：

「變回去。」

熱浪襲來，樂坊里火光衝天。院內還剩下個半棵焦黑的大樹，年如意拍打著搖搖欲墜的房門，整個人隨著塌下來的屋檐摔出去。

樂坊內一片寂靜，院落空空蕩盪，就好像回到了她剛來京城時的樣子。

「這……」

被大火波及的街坊已經脫險，眼前的樂坊早已面目全非，安成灝獃獃看著小妖不斷從地下破開的封印鑽出來，圍著貼滿符咒的大門嘶叫低吼。

門內一片火海，有個瘦弱的人影不斷翻滾著想逃出去。雲馭被燭移控制，根本拉不住衝動的安成灝，只能眼睜睜看著人鑽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火勢漸熄，他低著頭踏出大門，燭移這才鬆開手裡滾燙的鎖鏈，讓他們師兄弟一家幾口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