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與祁國距離並不遠，言傾棠這一路上走過無數山川湖海，覽過萬千大好河山，聽著安小侯爺和鄺廷敬各種明著暗著的勸告——

更加堅定了不在晉國京城久留的念頭。

晉國很大，於他而言卻無處為家。沒有一種鄉音與他相同，他也不知道任何風俗。

自己宛若他鄉來客，與這偌大的晉國格格不入。

對於那種人嚮往的皇宮大內，言傾棠更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抵觸。

就彷彿自己曾經在那裡失去過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也被特別重要的人失去了。

但具體是為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萬丈穹廬人醉，星影搖搖欲墜。掀開簾子緩緩走下車，言傾棠忍不住駐足眺望，清冷的氣質伴上眼中那一抹同樣出塵的銀，宛若星宿化身仙人下凡。

「明日我們便能到達京城了，這些天日夜奔波著實有些太累人了。」安小侯爺抻著胳膊走到他身邊，一同仰頭欣賞著銀河漫天的美景，「我在京城那麼多年，也是頭一次見到這麼美麗的夜景。」

「不是見到，是注意到。」淡色的唇瓣輕啟，言傾棠有些捨不得移開目光。

繁星點點與遼闊荒野將天地一分為二，便是身處在這樣的夜空下，都有種難以想像的寂寥感。

但並不難受。

不知何處的笛聲被晚風揉碎了夾帶過來，隱隱約約的絲竹之聲像入秋河邊的楊柳，無需言語便可將情深一一展現。

言傾棠雖沒在晉國京城待過，但也有在四國祭的一段經歷，自然能猜到京城裡是怎樣的繁華熱鬧。

亂花漸欲迷人眼，花花世界待久，人間煙火氣熏醉，便想不到要抬頭嗅一嗅月光了。

癟了癟嘴，安小侯爺自知言傾棠說得在理，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輕鬆：「等回了京城，我定要帶你好好逛逛。」

「那就先謝謝了。」

——

「確定都處理好了嗎？」

晉國皇帝衣衫不整，懶懶散散地倚在榻上，懷裡抱著個嬌滴滴的寵妃，兩人嘻笑打鬧互喂點心，你儂我儂的樣子好不快活。

宇文劍身著官服立於下手，對皇帝的不雅之舉熟視無睹，低著頭諂笑道：「陛下英明神武，臣托陛下的鴻福，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看都不看他一眼，晉國皇帝只顧著與寵妃玩鬧，惹得美人頻頻嬉笑：「辦完就行，沒別的事就下去吧。」

宇文劍恭敬地行禮告退，直至殿外才直起腰板轉身，眸中不復諂媚。

耳邊男女的嬉笑聲還不絕於耳，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望殿門處偏頭望了一眼，使勁地撣了撣衣服，眸底的嫌棄如蜻蜓點水般一閃而過。

酒囊飯袋。

這樣的昏君就只配做一個傀儡，整日花天酒地就好，若真讓他插手什麼……

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作為一個在朝堂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宇文劍雖心中不滿，但面上卻沒有半分出格的神色，以免被人抓了把柄。

理好衣冠，他並沒有急著出宮，而是輕車熟路地順著小道拐到了一處無人的宮殿。

「先生。」

相比於在晉國皇帝面前的虛與委蛇，宇文劍面對這個人可是真正的畢恭畢敬。

畢竟相比於那個聊勝於無的廢物皇帝，顯然是這位位高權重的先生更能讓他信服。

或者說，這位先生背後的人，才是宇文劍真心想要合作的對象。

「丞相大人不必多禮。」虛虛扶了一把，先生側身避了一下，沒受宇文劍的全禮，「都為臣子，理應在下向您行禮才是。」

「先生說這話可就見外了。」宇文劍笑眯眯地起身，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了一句，「您上面的那位大人……是不是要回來了？」

宇文劍不是第一次與這位先生見面了，自然知道他不是真正做決策的人，在他之上還有一個更加神秘的大人。

時至今日，他也不曾試探出半分那位大人的底細。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位大人位高權重，手握重兵，對皇位的野心更是不加掩飾。

起初宇文劍自然是不願低頭，但後來被那位大人幾次敲打，讓他看到了那位大人的實力，甘願合作，俯首稱臣。

這次在皇宮中偷偷見面，也是那位大人的吩咐。

先生溫潤地笑著，對宇文劍的猜測給予肯定：「主上已經與十九王爺見過面了，明日便會一同回京。」

一同回京？！

宇文劍忙問道：「是否需要我去準備接風宴？」

「主上吩咐過，為避免打草驚蛇，一切從簡。」先生飽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您說是嗎？」

這話，可就是在明著提醒他不要亂動心思了。

宇文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坐上丞相之位，就證明他不是個省油的燈。明裡暗裡對那位大人的試探，他可做了不少。

聽出了他話中深意，宇文劍賠著笑臉，沒有多說什麼。

「主上吩咐，不要刻意阻攔十九王爺，被發現就全數推到皇帝頭上。」先生緩緩道，「十九王爺的命必須保住，其他的……」

「格殺勿論。」

——

言傾棠當初從師門出來的時候就見過晉國皇帝，如今第二次見，除了感覺他比以前又胖了不少之外，滿滿都是不耐。

亂七八糟的皇親國戚像是嗅到甜味的螞蟻一般，一窩蜂的圍了過來，男男女女各種打著官腔的故意套近乎的，還有不少官員在那裡跑前跑後……

言傾棠感覺自己快要被煩死了。

試問為什麼一個盛大的接風宴要弄得這麼亂七八糟？

上了一大堆奇形怪狀的菜餚不說，主動過來行禮搭訕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明明是皇帝主辦的接風宴，人都到齊了皇帝還沒來，一堆王公大臣互相交頭接耳熙熙攘攘，寬敞的大廳如同街頭酒館般喧鬧。

與言傾棠想像中的皇室風度大相徑庭。

就算是在四國祭，他也不曾見過這麼混亂的宴會。

白白把人晾在這裡是什麼意思？

要是真不想接風，大可以讓他們直接回去，言傾棠一行人風塵僕僕，巴不得能早點兒回去休息。

何必在這裡浪費彼此的時間。

心中怨念達到極點，第不知多少次把根本不認識的人敷衍走之後，言傾棠心中僅剩的耐心也被消磨殆盡，一把拉住正聊的火熱的安小侯爺：

「我想靜靜。」

安小侯爺：「？？？」

想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