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把蛋糕按顏色分層從上往下揭開來吃，彩虹色的橫切面，細緻的活兒，吃到最底下一層，方才得空似的，悠悠答道：「我現在依然這麼覺得。普通人的壽命不過七八十，有醫療資金勉強延續到百歲出頭，如此短暫的生命，還會更換情人、伴侶，一段又一段心動愛戀，才走到生命盡頭。

「我們卻擁有他們三倍壽命，爾後一世忠貞一人，不覺得這種條件過於苛刻了嗎？我很難不想像，待四十五十、九十一百，或是多少年後，感情會蕩然無存，唯有標記在發揮作用。

「我和他之間，現在見面會心臟砰砰跳，那十年、二十年後呢？到我們五十、一百歲、到死呢？無法想像朝夕相對會衍生什麼。只有一點可以肯定：新鮮刺激是人類基因里永恆的追求。所以，我們現在的感情只會給未來徒增折磨，還是沒有感情更輕鬆一些。」

查爾斯微笑補充：「是甜蜜的折磨。」

「的確很甜蜜，可折磨終歸痛苦。比如這一回，他不喜歡我，那他最有效率的解決方式應該是趁這幾天讓我把標記去除，而不是做點什麼挽留我，這不是冷情的希爾，是一個熱戀期的傻瓜。」

「聽起來這個傻瓜很合你心意。」

埃德蒙緘默一瞬，幽怨道：「我沒有希望每次你講話都這麼簡單直接。」

「陪你唱戲的人不是我，」查爾斯無辜攤手，「讓你繼續就好了。」

「總之，」埃德蒙收尾，「愛戀是一回事，原諒是另一回事。我可以跟他好好度過剩下的時間，也會在遙遠的地方思念他，但我必要保持警覺，不再落入圈套。」

查爾斯微嘆，語氣里有毫不掩飾的無奈：「愛情的陷阱，踏一踏又如何。你總把自己綳得太緊，也逼迫他來承受你的壓力，哪怕是契約精神起頭，你們都不平等了。」

埃德蒙好像聽到有趣的事，說話都帶笑：「在哨向之間談平等嗎？我會懷疑你的智商。」

「我沒有如此宏大的觀點，只是覺得，他作為這個星球的普通哨兵，能夠這般尊重、愛護你，是難得。你有底線和原則，他應當也有。你察覺了嗎？」

被他這樣一說，埃德蒙才有意識去想，而無止境的沉默卻已經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查爾斯也不要他覺得難做，繼續說：「對他做的這些，我都非常意外，以至於你說不原諒他，我也感到意外。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會為他這些行動妥協，把我的感覺放後一點，讓他靠前一點。」

埃德蒙面上再無笑意，取而代之是迷惑，為這些話語、為那些行為：「如果他沒有底線呢？「

事情其實都很瘋狂，要他懷孕、大張旗鼓的告白、夾私的檢討，和不計後果的匕首。他不是容易沉浸在熱烈愛情里的少年，他理智、清醒，可以分辨事情的性質，甚至有勇氣從深愛之中剝離自身。他清楚獨立自主的重要性，明白底線原則存在的必要，所以他會懷疑，對方根本沒有所謂底線所謂原則，而查爾斯說的「妥協」實際是踏進深淵的最後一步。

「是有些偏執，」查爾斯後仰背靠沙發，雙手搭在一起放在小腹，認真和他談論的姿態，「但你知道他的腦筋。他是想不出來別的辦法，而不是在眾多方法里找出來最極端的一個脅迫你。」

「我對他的『創意』一直沒期待。」埃德蒙跟著後仰到沙發靠背上，伸展雙臂搭在邊緣，頭仰後，眼睛盯著天花板，看起來是不知道說什麼。

查爾斯跟著無聲，室內就這樣安靜下來。不一刻，門鎖嘀聲，玻璃門向兩邊滑動，放進來套房的另一位主人。

「埃德蒙……查爾斯？你也在。」希爾停下脫外套的動作，來到茶幾前，接過查爾斯給他遞的一杯咖啡，「謝謝。」

「嗯。」

希爾還站著，先飲一口，室內依舊安靜，響起來清晰咕咚聲。他不解地看看發獃的愛人，又看面無表情喝咖啡的友人，最後歸因自己：「抱歉，打擾你們了。」

埃德蒙持續發獃，是查爾斯回答：「沒有。」

希爾輕輕坐到側邊單人沙發上，那邊查爾斯已經把剛切好的一塊蛋糕推到他面前的茶幾位置，他低聲道謝，心中隱隱產生疑惑——這個其實是查爾斯的套房，他進錯房間，成為訪客了？

「我們剛才在談你，」似乎是看出來他的疑慮，查爾斯主動開口，「他在思考你的問題。」

希爾不由自主綳直剛放鬆些許的脊背，緊張地看一眼還仰頭看天花板的愛人，又把疑問的視線投放在愛人身邊的查爾斯身上：「……怎麼？」

查爾斯卻搖頭，喝著咖啡，不開腔。這種氛圍讓希爾有點不安，端著咖啡無意識地小口喝，咽下肚的不知是唾沫多還是咖啡多。

咖啡杯終於見底。希爾舔舔嘴唇，目光第無數次掃過愛人仰首時更修長的頸和更突顯的喉結，突然想到什麼，小聲問查爾斯：「你們的計劃可以說嗎？」

查爾斯點頭：「嗯，給你發資料，不傳給第三人就好。」

「謝謝。」

眨眼間，文件傳輸完畢，查爾斯順勢起身告辭：「那我不打擾你們，先走了。」

他踏出電梯前絕對想不到自己今天是才出「龍潭」又入「虎穴」，嚮導住宿區閘門外的哨兵顯然是熟人，目前落入困窘之中，見到他回來，如蒙大赦，緊急求助：「帶我進去，拜託了！」

查爾斯對著他真摯的委屈眼神，竟失語片刻，才找回詞句：「你不是最會哄他，怎麼弄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