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又開始一路狂逃，從村頭飛躍到村尾，那惱人的讀書聲才漸漸止息。

我被震得頭痛無比，縮在牆根捂著腦袋，等耳朵里的嗡鳴散去。

雲二游立在我身邊，撐著傘，遠遠地望著村口發獃。

我緩過勁，慢慢起身到雲二游身邊，問他：「我們下一步……」

「容奴家想想。」雲二游難得清冷。

我閉上嘴，重新縮回一角，準備自行梳理一下思路。

自打進了這個村子，先是被莫名其妙的讀書聲壓到幾乎吐血，後來又被鬼氣附身，到了廟裡，晉女來，鬼氣發作，惡鬼佔據了我的身體，晉女和惡鬼交易，我們出來，又被鬼音震耳朵……

啊，我的頭好疼，腦袋裡好亂，感覺有好多的問題盤桓不去。

為什麼會有讀書聲，這聲音和惡鬼有沒有關係？

如果有的話，在廟裡他為何不用魔音對付我們？如果沒有的話，他又是怎麼趁虛而入的？

還有晉女，她和惡鬼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我在口無遮攔罵人的時候，好像罵了句婆娘什麼的。

難道晉女是那隻惡鬼的女人？

還有還有，惡鬼說這村子裡已經沒有人了，那我在敲村長家門的時候，門後出現的又是誰？

晉女讓我小心村長，小心的又是什麼？

他們之間有什麼秘密，這背後到底是誰在搗鬼？

這些毫無來由的線索在我眼前繞成一團，我解開一段，卻又繫上一段，繞來繞去，到最後把自己也給繞進去了。

我索性放棄思考，輕飄飄的浮起，在半空中俯瞰整個村子。

村子裡面黑魆魆的，沒有絲毫亮光，也沒有任何活物存在的跡象。

破損的茅草房如同魚鱗般一排一排整齊碼放，偶爾有幾家被吹飛了房頂，只留一個坍圮的底座，露著裡面傢具灶台，看起來好不凄涼。

而且飄久了我才發現，這個村子竟然是按著山勢而建，西高東低，背山望水，可以算得上是一塊聚風納水的寶地——特別適合埋個大戶那種。

而雲二游殞身的碧波湖，應當也在這條山脊之上，算在風水穴中。

我看得渾身發寒，自言自語的嘟噥了一聲：「難怪這麼容易鬧鬼。」。

「什麼鬧鬼？」雲二游無聲無息的飄到了我身後，突然開口。

我非常給面子的又被嚇了一跳，連忙道：「沒什麼，胡亂說的。」

雲二游也不糾結，沉默著點點頭，轉而道：「秦兄你看那裡。」

我順著他的手指的方向瞧過去，看到兩排矮小的木屋。

每棟木屋之間都有一小片空地隔開，可供人飲茶賞月，而木屋面前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風吹過竹林，瑟瑟作響，若不是現在陰森無比，定是有幾分雅緻在裡面。

「這是奴家曾住過的地方，那時候小花妹妹就是做好飯菜，從村頭的家裡，」他伸出細長的手指指向村長家，又柔柔地劃過整個村子，點到小木屋上，「一直送到這裡，每天都給我們這些借住在她家的讀書人送飯，風雨無阻。」

隨著他指尖滑動，我彷彿看見了洋溢著笑容的少女，一手拎著幾隻食盒，渾身是勁地穿過小村，熱情的和每個人招手，最後將食盒遞到學子們的手上。這其中，就有雲二游。

然而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整個村子都淪落成一個鬼村，除我的身體還在喘息之外，甚至沒有第二個活物。

黑到邊兒了，真真死一樣的安靜。

就連我都能感到三分悲愴。

「只可惜，不知道小花妹妹……還在不在了，本來還想讓秦兄認識認識呢，」雲二游感慨過後，收了心緒，挺直身板，「算了，活人問不了，咱們就去問問死人，走吧，去祖宗祠堂。」

「噢。」我跟在他身後，總想說點什麼，可是看到他單薄的肩膀，一切到嘴邊的話又都吐不出去了。

到了祖宗祠堂，我才知道這個村子原來叫通達村，一共二十五戶，互相之間多多少少都有點沾親帶故。

偶爾有幾戶從隔壁村娶媳婦的，也都好好的記錄在族譜上，一個都沒有少。

這倒是大大減輕了我們的搜尋難度。

很快，我們找到了晉女的信息。

「看，在這裡，」雲二游指著牆上的樹狀族譜道，「丙卯五月嫁過來的，現在是庚未年，到現在……」

「剛好五年，」我接完話湊到他身旁，「她嫁給誰了。」

「巴老三，」雲二游蹙起眉頭，用手指頭點著人名往下捋，「算起來應該是村長的舅哥，奴家在村子裡落腳的時候，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是個老實巴交的漢子。」

「在外老實巴交，對內可不一定啊，」我問雲二游，「你當時對他婆娘，不是，內人還有沒有印象了？」

雲二游搖搖頭：「奴家借宿那幾日實在病重，而且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也記不清誰是誰家的了，不過……」

我轉過來看他：「不過什麼？」

「不過奴家猶記臨行前一晚，村長在村口設下餞別宴為我和胡哥哥送行，巴老三也來了，同樣喝了很多酒。那時村長曾問他女人生了沒，巴老三臉色很不好，說生了，但沒留住，落地就死了，真是晦氣。」

雲二遊說：「那時候村長還安慰他，說他還年輕，以後有得是機會，但巴老三卻突然說了一句，我怕這糟爛東西肚子揣不齣兒子的種。」

說到這兒，雲二游頓了頓，可能覺得剩下的話太不好聽，就通通咽回了肚子里。

最後檢討了一句：「反正……對於兒女這方面，挺偏頗的。」

我抿抿嘴：「知道了。」

「但是依舊很奇怪。」雲二游將紅傘幻化成一柄漆黑的摺扇，一下下敲起掌心。

「哪裡奇怪？」我看了眼他的摺扇，重新仰頭面對密密麻麻的族譜。

雲二游指向其中一個名字，「秦兄看，通達村族譜之所以這麼大，人數繁多，並不是因為人丁旺盛，而是無論男女，只要出生，名字就會落在族譜上，即便死亡，噥，也只是用硃砂框起來而已。」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個被框起來的名字，而這個名字的下面，也再無支線，看起來應該是年齡不大就早夭了。

之後再去瞧整棵族譜樹，見上面紅花黑葉交錯綻放，皆是無數生命的誕生與消亡，不禁有些唏噓。

我雙手合十拜了拜之後才問雲二游：「那雲兄所說的怪異之處是指？」

雲二游用扇子重新指回巴老三的名字下：「看，他的名字。」

「名字？」我只看了一眼，便感覺似乎被什麼炸亮了腦海，「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