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夾雜著怨恨的黑氣呼嘯而出，如同化成實質一般鋪天蓋地的湧向我和雲二游。

黑氣中有無數張嬰孩的臉，或是哇哇啼哭，或是咯咯笑著，每一道黑霧裡都像藏著刀劍，每一聲啼哭都尖銳到彷彿隨隨便便就能劃破夜色。

我深刻認為，即便現下是鬼魂形態，這些黑氣中的怨恨也足以將我千刀萬剮，凌遲到形神俱滅。

強烈的危機感使我緊縮成一團，想用胳膊護住腦袋，但忽又想起，旁邊還有雲二游呢！

那個傻瓜，一定不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我怒吼一聲，強迫自己直起身體，卻見雲二游一個漂亮旋身，將摺扇重新化作紅傘，擋在我們二人面前。

縱有千般惡鬼的呼嘯，都被他一紙紅傘阻隔在左右兩邊，波濤一般從我們身側沖了過去。

我在衝擊中緊緊閉上眼，像棵瘦弱的草一般東搖西晃，等到雜音散去，我慢慢睜開眼睛，正好對上正在收傘的雲二游。

他飄渺的身姿深深印在我腦海中，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火紅的傘骨上，映得格外瑩白。

此刻的他一點都不像是鬼，反而像極了天上的神仙。

「秦兄怎樣？可還受得住？」雲二游向我伸出手。

我獃獃地看了他一會兒才會過神，將手搭在他的手心，磨牙道：「無礙。」

「那便好，」雲二游退開半步，「秦兄請。」

我飄到主屋中央。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的瞳孔一定狠狠地縮了縮。

入目皆是血色。

桌上、地上、鋪上，床帳幔簾上，都是噴濺的血漬，因為無人清理，且夏日極易腐壞，這些血跡已然生出一股奇異的惡臭，白色的驅蟲生出來，爬在大大小小的血斑上，蚊蠅在半空中嗡嗡飛舞，不間斷地侵蝕人的神經。

即便閱歷再淺薄，我也能看出來這裡在不久前，定是發生過一場命案。

而且以床上幾乎要嵌進床板中的刀痕和血跡噴濺的角度來看，傷人者很有可能是在暴怒的情緒下，將受害者活活肢解開了。

我感覺有點噁心，想吐又礙於靈體狀態吐不出來，整個魂都變虛弱了不少。

雲二游從身後撐住我，表情也很不好看。

我忍了一會兒才能說出話，回頭問他：「晉女，是弔死的吧？她家裡怎麼會被弄成這樣？」

「她的家裡死的不一定是她，」雲二游道，「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其他人？」我立刻反駁，「巴老三不是說這個村子裡沒人了麼？哪還來的外人……嘶——」

「看來秦兄也想到了，」雲二游冷著一張臉，「在這個屋子裡被砍死的人，正是在尋找自己手腳的巴老三本人。」

即便已經有了猜測，我仍然感到震驚不已，「是誰？誰殺了他？」

「晉女。」雲二游涼涼地答。

「晉女？他們不是夫妻嗎？」

「是的，」雲二游道，「正因為是夫妻，所以晉女才有動手的動機和機會。」

我坦誠承認：「我不懂。」

雲二游帶我直接穿牆而出：「先離開這兒，奴家解釋給秦兄聽。」

站在院子中沐浴了一會兒月光，我終於緩過來一些，盡所能地理清楚思路後，試探著問雲二游：「雲兄，你是如何推斷巴老三是被晉女所殺呢？」

雲二游沒有回答，反而問我：「秦兄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我「啊」了一聲，道：「只有我一人。」

雲二游問：「為何？」

我感到難以啟齒，但還是故作無謂道：「父母不和睦，母親生下我後便沒有再與父親單獨同處過一室。」

「抱歉，是奴家唐突了，」雲二游趕緊告罪，「奴家本是想讓秦兄看看這屋中陳設，是否有些眼熟。」

我又看了一周，搖頭表示不懂。

雲二游也不再賣關子，直接道：「這屋子東面懸金，正廳掛有字畫，缸里的酒是雄黃藥酒，西屋藥罐子熬的補藥，起居正廳又與慣常相反，就連觀音大士座下也只有童男沒有童女，再加上巴老三的話，秦兄難道還看不出他有多麼想要個男孩麼？」

「啊，這倒是能，而且聽他話里話外，也都是想要個男孩的打算......」我突然靈光一現，「難道是晉女生不齣兒子，被巴老三打，所以懷恨在心，趁其不備，將其殺死碎屍？」

說到這兒，我不由打了個寒顫：「這也未免太可怕了。」

「其實秦兄只說對了一半，也是奴家能夠確認的一半。」雲二游道。

「嗯？還有一半是什麼？」我懵著問。

雲二游兩隻手握著摺扇，用力扭了一下，才艱難開口：「另一半也只是奴家揣測。」

我催促他：「快說快說，別賣關子。」

雲二游道：「秦兄可還記得最初被趕出軀體時，巴老三曾對晉女說過什麼？」

我回憶了一下，當時我滿腦子都是奪回自己身體，根本沒有注意到任何細節，立時有些臉熱，抿著嘴搖搖頭。

雲二遊說：「他說晉女，你活著得時候就圍著丫頭片子轉，死了居然還惦記著這些小鬼。」

經他這麼一提，我確實有點印象，忙道：「對，之後你就說想到辦法，才和晉女合作的。」

「是，」雲二游在院子中踱了兩步，握著扇子的手更緊了，「當時奴家聽了這話，只覺得晉女看孩子比命還重，應當比較容易被奴家勸服，可到了這裡，看見這兒的陳設，才讓奴家重視起巴老三這句話中透露出的另一條線索。」

我又把這句話倒回去嚼了嚼，依舊沒懂。

雲二游靜默下來。

我見他不出聲，便扭頭去看他：「雲兄？」

雲二游用力咬住嘴唇，憋得眼睛紅紅的，一直用來掩蓋心事的冷漠表情再也無法維持，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了一樣。

他說：「奴家真希望自己是猜錯了，可是、可是巴老三說晉女，死了、死了還惦記著這些小鬼。」

這些小鬼……些？

我終於注意到了，心裡咯噔一下。

「他們的女兒，不止一個啊……如果說一個突然過世是意外，那兩個呢？三個呢？為什麼這麼多女孩兒沒有一個出現在族譜中？根本就是巴老三不想讓一個女孩兒站在他們家族譜之中！」

「晉女她……她殺巴老三，不是為了自己，她是想為自己的女兒們報仇！」

雲二游終於支撐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