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君染開始頻繁出現在各大招聘會，折騰一段時間檢討出了經驗，似乎他真的只有賣勞力一條路可以走，跟家裡那位再三保證過他不會生病，發熱只是正常現象。

結果他開車到工地豎著眉毛跟包工頭吵了一架，差點幹起來。

君染默默看著這個張牙舞爪虛張聲勢的男人，一言不發，手裡的推車還有一車磚沒送完。

「你們怎麼能這麼使喚人，他身體不好萬一出點什麼事誰負責，現在不是休息時間麼，為什麼你們都坐在沒風的地方烤火吃便當讓他去工地上喝冷風？！」

「又沒人逼他，都這麼大個人兒你護的這麼緊幹什麼？難道是家裡養的兔兒爺還肩不能抗？」

「你找死！」

......

君染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這人拖上車，塞進駕駛座，默默盯著。他聞到這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

自己好像又做錯事了。

顧昔然眼角發紅，呼吸急促，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發現自己被人盯著，還是那種幹凈到彷彿會流淚的蒼藍。

「別怕，我不是怪你，不要哭。」

男人還是看著他，臉上有一道泥印子，鬆鬆挽著的頭髮微亂，他早晨親自幫他扎的。蒼白，眼窩很深。

顧昔然真怕他就這樣落淚，怎麼會有這樣的顏色這樣的眼神，他要是哭了怎麼辦，上次哭是因為噩夢，嗚嗚咽咽的像嚇壞的小孩撒嬌，這次呢，要是在清醒時就這樣哭出來，他真不確定自己能否按捺住不找那工地的麻煩。

小時候偷偷養過小貓，被一夥挨千刀的傢伙弄斷了腿，最後那幾天也一直是這樣看他。家裡不能養，所以他每天離開紙殼子前心都是揪的。後來貓還是死了，最後那段時間它藍色的眼珠一直望住他，夜裡貓的瞳孔大而純凈，細聲嗚咽著，似乎是腿疼。

他不敢看它的眼睛。

之後有條件了，他再不敢養任何東西。

不好好照顧，便是虧欠。

一把蒙住他那雙眼睛，把人往懷裡按。

「對不起，對不起，不要哭了，我們不找工作了成麼，現在天太冷。」

「我沒有哭。」君染覺得奇怪，「我運完那車磚就有一百了。」為什麼你會氣成那樣呢。

顧昔然閉了閉眼，「君染，你在電話里說發熱是正常現象，為什麼，你經常這樣麼。」

「恩」

顧昔然一摸他額頭，果然微微發燙。

「聽著，我要送你去醫院做全科檢查，我陪你去。」

這次君染沒有拒絕，顧昔然的聲音少有的沉重。

檢查結果下來前顧昔然可見的陰鬱了，老闆打電話問候他，被他幾句話堵了回去。

君染被禁足，看著這人成天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不時貼過來探他額頭的溫度。一臉緊張的模樣，晚上睡覺後這人總要摸進他房間，坐在床邊發獃很久。

顧昔然腦里把各種絕症過了一遍，自己嚇自己，越嚇越厲害。絕症都坑爹，不到晚期一般查不出來，查出來後便是等死。像君染這種情況，他不得不往最壞的地方想。

養不活麼。

各種透析化療，到最後還會疼，刻骨鑽心的疼。

這人受得了麼，會哭麼。

如果自己那天沒有撞他，他能不能活久一點。

顧昔然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大大的賤人，賤到不能再賤了。打小遇啥克啥，天煞孤星的命不好好安生還老愛招惹別人，各種作死。

他捂住臉，心裡盤算著各種費用，心說能撐一天是一天，找找熟人，大不了把他送到國外去治。這人才十八歲，不能就這樣折了，還是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他不知道床上那人根本沒睡著，眼睛撐開一條縫瞧著他各種愁苦。

君染想的是，為什麼每次說「我沒生病」，顧昔然都用那種縱容安撫的語氣說我知道我知道，然後又接著瞎忙活。

其實他根本不相信。

當顧昔然拿到體檢報告的時候，猶豫著要不要再做次檢查。

很健康麼。醫生一臉寬慰地告訴他，不用過於緊張。

顧昔然連外幣都兌好了，看了大量病理學和護理類書籍，然後被告知他白忙活了一場。

世界真玄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