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走出更衣室，同場的模特過來問他一起去泡吧麼。

君染點頭，後台一夥高挑纖長的模特們發出歡呼，畢竟這個藍眼混血兒一直走高貴冷艷路線，不知混熟了是什麼樣子。

顧昔然剛剛電話他，說這兩天可能回不來，又囑咐他好好吃飯，不舒服要電話他。

他又不回來。

這個城市的冬季有種冰冷的妖艷，雪落不融，滴水成冰。顧昔然說他在海邊的一座小城長大，那裡沒有冬天，永遠不會下雪。君染聽了很羨慕，但也只是羨慕。

酒吧人很雜，一夥高挑年輕的模特一下子吸引了很多眼球。君染很安靜，一杯接一杯。酒精純度極高的伏特加，酒液顏色在變幻的光線下美麗閃爍，襯得他手指如同羊脂玉工藝品。

於是被輪著喝，認識的，不認識的，微笑的，挑逗的，來著不拒。

他記得七歲時有百餘個藥人，一個月後只剩十個，接著被要求塑根骨，十個人和別處選上來的孩子湊在一處，百餘人在山洞裡關了三天，三天後出來了五個。

這是煉蠱，一堆毒蟲放在一起，直剩最後那條。他是五個人里唯一不靠兩人結盟活下來的，於是最後被選中的是他。

連劇毒他都熬了過來，哪還會怕酒精。

脫掉外衣身材惹火的模特們開始跳舞，曲線妖嬈，君染不知道自己靠在吧台安靜喝酒的樣子在酒吧里多惹眼，在他身上停留的視線越來越多，隱隱約約的勾引。

不停有人請酒。

君染對身邊的人頷首，一飲而盡，始終一語不發。

音樂突然變了。

視線中心轉移到狹小的舞台上。

跳舞的人很特別，一身綴了亮片的黑衣勾勒出修長的身材，神色勾人，隨著音樂圍著一根鋼管舒展身體，畫了長眼線的眼妖異漆黑，動作幅度隨著音樂越來越大，一個掃腿一個俯身，極盡魅惑，靈動間卻又帶了絲倨傲，像巡視領地的獵豹。

全身每一個關節都很靈活。一般人舞蹈需要受力抓握時都會慣用右手，就算舞者經歷再多訓練有些根深蒂固的習慣也改不過來，而他沒有，好像他天生就生長在那個舞台上，那狹小的，昏暗中躁動不安又異常閃耀的方寸之地，有股隨心所欲的自信，這一刻他是夜場之王。

舞至酣處，他伸手抽出別在腰間的皮鞭，往鋼管上一甩一抽，奇異清亮的一聲脆響。

人群沸騰了。

幅度愈大，這人剛好卡在胯上的黑色皮褲隨著腰部動作散發致命性感，每個動作都是引誘。他一隻腳勾住鋼管，俯身叼起台下一個人的酒杯，腰部用力，起身一口喝幹凈。

他咬著高腳杯長長的杯柄圍著鋼管旋轉一圈，還給那人，鞭子輕柔地描繪那人臉部輪廓，彷彿情人的問候。

人群里哄聲一片。

台下那人也不是省油的，捏住他下巴，纏綿一吻。

濃濃的情色味。

今朝有酒今朝醉，暮死朝生。

君染一直看著他，他眼力過人，甚至看得清這人嘴角殘留的酒液。

顧昔然跳下台，那一瞬對上了視線。

隔著群魔亂舞，眼色沉沉，透著股伶仃的惶恐，如同棄獸。

怎麼會在這裡？

顧昔然撥開人群走過去，直視他，在嘈雜中貼住他左耳。

「快回家，我待會兒還有事走不開，忙完就回去，在家等我好嗎。」

君染默然，他想起在護膚品櫃檯前有人問顧昔然，你們是朋友嗎？

那時顧昔然沒有回答。

君染臉色十分蒼白。他掃了眼吧台上放著沒收拾的各色酒杯，還有半杯沒喝幹凈的伏特加。

默默扶額。

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有人過來攔，原來是和君染一起的模特。

進了儲物室，這裡放置著客人的冬裝。

伸手要了鑰匙，開鎖拿出衣服給這人穿上，一件修身的羊毛開衫，一顆顆扣好扣子，又給他穿上大衣，套上一隻袖子，套第二隻袖子時他幾乎把他環在懷裡，臉頰不經意觸碰。

拿出圍巾給這人戴好，打理妥當後自己也拿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櫃子，穿戴好後出了酒吧。

深夜，天寒地凍。顧昔然攔不到車，他看了一眼君染，想問什麼，還是閉了嘴。他的妝還沒卸，剛剛那一眼挑眉斜目在寒冷夜色下莫名有了欲語還休的味道。

「冷麼，你到門裡等，打到了車我叫你。」今天被老闆臨時叫來支援，搭了順風車，不然可以開車送他回去。

「難受。」

「誰讓你喝那麼多酒，就是同事在邊上也不該這麼不小心。」顧昔然貼了他額頭，又有些發熱。

君染知道這人不會讓他一個人回家。

自然被老闆在電話里一頓狠削。

到家後放好熱水，推這人進去泡個澡，接著幫他吹幹頭髮，裹好被子摁住睡覺。

君染沒有問，他沒有說。

那一眼真的刺到他了，不解，惶惑，帶了點委屈，沒有一點點厭惡和輕視。

好像在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不回家。

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