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小說: 染君 作者:杀死一只知更鸟 字數:2772 更新時間:2019-04-26 04:59:57
【十】
君染接到電話是在晚上。
後台,他剛走完一場。
顧昔然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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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堵車,君染花了兩個小時才到醫院。
顧昔然睡著了,他伸手碰了碰這人的眉毛,吵醒他。
「喲,來看哥啦。」輕輕用沒插針管的右手彈他腦門。
君染點頭,想了想,「你不要死,我幫你付醫藥費。」
顧昔然一笑身上就疼,表情扭曲猙獰,「丫別逗我,我現在經不起精神傷害。」
於是君染不說話了。
顧昔然覺得不妥,忍著睏倦伸出右手給他順毛,君染很聽話的伏在床邊,一雙眼就那麼望著他,要命的幹凈。
「我殺了他好不好?」
「什麼?」顧昔然昏昏欲睡。
「沒什麼。」
君染進來前看到那個電話他的老闆,對方告訴他,可以按工傷處理,那個客人也給了大額支票。
老闆覺得很奇怪,他聽說顧昔然最近在照顧他,可以說是放在手心裡疼了,托他辦個身份證一催再催。可這人神色太過平靜,處事不驚?還是白眼狼?
深夜,君染在醫院走廊接聽顧昔然的電話。
一張口就是要錢,數額不小,語調輕浮囂張。
這種人他以前能避則避,避不開就殺。可這人對顧昔然而言非同一般。
真是噁心。
君染簽約了,把自己賣了筆好價錢。
當天匯款給那個戶頭,翻了一倍,附一句話——不要再回電,你可以回國但不要出現在我面前,除非你活膩了。
之後幾天他一直在醫院,幫顧昔然擰毛巾擦臉,買早點,扶他去衛生間,看筆記本里的電影。顧昔然發現君染刀工漂亮,一把薄薄的小刀迅速打著旋兒削了蘋果皮,不帶斷,而且蘋果居然看不出被削的痕跡,圓滑可愛。
手下得有多麼強大的分寸和感知。
君染削一塊用刀尖插著給他,「我以前練手就是削蘋果皮,削斷一次拔一個指甲,拔完繼續削,如果被拔了三個指甲那天就不給飯吃。」如果十個拔光,就沒有活下去的機會。
顧昔然抖了一下,指尖都疼了,嘴裡的蘋果怎麼都不是個味。君染一直沒說起自己的過去,他以為他忘幹凈了,聽到這個倒真巴不得他永遠不要想起來。
「你被拔過指甲麼?」
「拔過一次,因為削完後咬了一口,他們以為是我失誤所以咬掉證據,之後罰我削了一筐蘋果。」說著居然還笑了一下。
他從來不吃蘋果,那一筐蘋果的血腥味揮散不去。
顧昔然拿掉他手裡的水果刀和蘋果,往垃圾桶里一扔,進球。
「浪費。」君染皺眉。
「這是公款。」顧昔然一本正經。
他什麼也沒有再問。
君染髮現自己喜歡擁抱,那種溫暖的,肌膚觸碰的感覺。顧昔然在醫院裡百無聊賴總愛環住他,掐著他下巴左左右右地打量,然後在色彩做舊的素描本上描幾筆。
他發現顧昔然畫畫很厲害,技法不像那些丹青,陰影濃重,極為寫實。
一次用筆記本自置攝像頭拍了一張二人照,顧昔然對著電腦畫,用了色粉。
指腹在牛皮紙上揉揉抹抹,幾筆一勾,兩個人就那麼生動地躍然紙上。
君染蒼藍的眼,光線在瞳仁中流轉,眼神茫然,下巴抵在顧昔然的肩膀上,而顧昔然斜著眼看他,有股無可奈何的疼愛縱容。
完美的光感,鮮艷的顏色,年輕的兩個人。
君染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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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鉞帶著一個細框眼鏡的精英男殺氣騰騰到了醫院。
然後看到君染坐在窗檯上,長腿一晃一晃,逆光下整個人蒙了一層柔光,手裡拿了本書,嗓音溫潤。
「西水行四百里,曰流沙,二百里至於嬴母之山,神長乘司之,是天之九德也。其神狀如人而犳尾。其上多玉,其下多青石而無水......」
《山海經》的西山卷。
顧昔然固然聽不太懂,他只知道君染的聲音很好,念起古文頗有風花雪月的味道。
新任小助理和君染的經紀人的脾氣瞬間消磨一大半,君染朝他們點頭,又垂眸繼續念。
剩下的一小半脾氣也沒了。
「你同事?」病床上的男人伸出一條腿用腳勾住君染的小腿肚子,君染點頭。
「怎麼對同事這麼冷淡啊,他們欠你工錢了麼,還是調戲未遂現在來道歉了?」
「別鬧」
君染跳下窗檯把顧昔然的腿塞進被子里,頭一抬對兩人說「何事?」
親,身為一個剛簽約的藝人,你的業界良心在哪裡?
蘭鉞接到君染電話後以為他出事了,滿臉淚拉著胡玉到了醫院。當然他不會這麼問出來,他嘴上說,「我來介紹你的新經紀人,胡玉胡先生,還有以後記得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
「你又轉行了?」
「......不,我是你的新任助理。」
「幫忙買咖啡麼?」
蘭鉞突然覺得以前指望抱這個人大腿光耀門楣成為圈內大拿的自己,多麼傻逼。
話還是要回的,「如果您需要的話。」
君染眼睛亮了一下「我想吃巧克力,白巧克力,不要代可可脂。」說著從口袋掏出紅綠摻雜的票子,想了想,抽了一張五十給他。
蘭鉞拿了錢默默走了,背影莫名蕭索。
胡玉的鏡片一直在反光,「我看過你的走秀,說實話,很棒。」
「過獎」
「聽說你走秀很挑?」設計師得到他的回覆總是熱淚盈眶。
「看心情。」
胡玉混圈多年,識人無數,第一次接到這麼......這麼不好相與的茬,他的手頭資料里,君染高貴冷艷,背景來歷高深莫測,不然怎會查不到呢。
他心裡君染的給分默默打了一個負。
人好看不聽話,後台不硬就是死。
然而君染拿到巧克力的那一瞬他的給分浮動了。
很乖的神色,像小孩子有糖吃,滿足又珍惜。
對小助理說謝謝,睫毛扇啊扇。
君染又掰了一大塊給顧昔然,然後自己一口一口咬,嘴角有白巧克力屑,舔舔,又繼續咬。
顧昔然縱然見慣了,此時心也軟化成一灘水。
萌貨放技能,再放技能,持續放技能。
三個人心甘情願被秒掉。
這個一米八幾個頭的傢伙怎麼就這麼可愛呢。
君染停下,發現房間里三個人都盯著自己,有些不情不願的掏出又一塊巧克力給胡玉。
「你們倆,分。」
眼巴巴的,捨不得。
從此君染在胡玉心裡與負分滾出絕緣。
交代了君染第二天的行程,胡玉拉著發獃的蘭鉞,遁了。
回程時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是不是該多買份保險,短期的。
「君染,你過來。」
顧昔然看著湊到自己床邊乖巧聽話的人,捏捏他沒什麼肉的臉,又捏住他高挺的鼻樑,指尖從眉峰一路下行到線條優美的下巴。
真是奇怪,明明是成年男子俊秀英挺的臉,輪廓還帶了歐化的深刻,怎麼瞧著就這麼可愛呢,怎麼能這麼可愛呢,為什麼會這麼可愛呢......
顧昔然不管怎麼糾結,依然無解。君染一張臉被他的手指上上下下揩油,鬧得癢了。
「別鬧」
喲,小樣還不高興了,顧昔然越發來勁,換指為掌蹂躪君染的臉,觸感極佳的皮膚一下子紅了。
「你放肆。」
「我就放肆怎麼著,你也可以捏我啊。」
君染感覺很無奈,伸手在顧昔然臉上一捏,沒敢使勁。
病床上的男人笑得張狂,這個人很奇怪,經常沒有理由的開心,眉宇間一片明朗,似乎永遠不會受傷。
他知道這個人遠不如表現出的那樣無慮。凌晨到家洗完澡後他經常斜在沙發上吞雲吐霧,浴袍布料柔軟服帖的裹住身體,衩開的很高,架在茶幾上的腿修長筆直,眼神隔著淡蘭色煙霧,近乎陰霾。
有時頸脖會出現紅痕,淡淡的妖冶。
他在難過,隱忍不發,深深積聚的情緒藏在眼底極深處,看見他出來立即掐煙,煙灰缸里全是煙頭。
然後很溫柔地說,我吵醒你了麼,快進去,煙味很嗆。
如果他不動,這人就會來探他的額,嘴裡絮絮叨叨念他。
做噩夢了嗎,額頭怎麼這麼涼,不怕,我在呢......
然後會得到擁抱,一下下拍他的背,眼裡有心疼。
他對他好,他知道。
他要送他去國外,要他離開,他知道。
這人的人生里,他是多餘的那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