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小說: 染君 作者:杀死一只知更鸟 字數:2513 更新時間:2019-04-26 04:59:58
【十二】
洛陽今年春開得早,牡丹花季比平常提早半個多月,如果再不加緊時間好好宣傳,砸下去的物力財力人力都得打水漂,等遊客來,牡丹花早謝過一季了。
所以主辦方忍痛劃了一塊場地給牡丹節做廣告,為什麼是忍痛呢,因為那是一整塊地的牡丹。好死不死的廣告創意說隻身打馬過花海,好死不死的居然贊同票多數透過。
主辦方很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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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染一身戎裝,劍眉深目,長發斜挽垂落肩頭。風花雪月的美,英氣勃然的銳。
奇異的氣質糅合,最妙的是一雙眼,眼角微垂,瞳色蒼茫,像駐守邊關多年的武將終於得令歸鄉,目視這滿城畫錦,眉眼含霜。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這是他守護的河山。
有生之年得幸回朝,而等他的人早已不在。
突然他單手提韁,戰馬嘶鳴,高抬前蹄,帶著主人衝進花海。
雲淡風輕的將軍,戰甲反射金黃色陽光,他孤身一人,身後卻似有千軍萬馬,氣勢如虹。
他自馬背俯身,長臂一伸,牡丹掉落幾片花瓣,短短的花柄被他叼在嘴裡,花朵遮了他小半邊臉,鏡頭切換,花海中一人一騎蹋花而去,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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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厲害啊頭兩支廣告都是一遍就過。」蘭鉞很欣慰,回頭示意胡玉,快誇誇他你不是說連老戲骨拍廣告也總要咔幾遍麼。
胡玉冷眼瞧他,你怎麼不說剛剛看他騎馬心肝都快兜不住了,還誇?
好吧,巧克力拿出來。
君染卻沒有接,他想到很多年前有人帶他來過洛陽,正逢當地花神節,他們兩個一路追著轎子里容色艷麗的師姐過了幾條街,街邊簇擁了百姓,他們一路踏著屋脊,師姐願賭服輸,一直規規矩矩坐著。
後來師姐狠狠給了師兄幾個爆栗,給他買了串糖葫蘆。
再後來......後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彈弓藏。
他們知道的太多了。
層迭的花瓣染了血,然後他獨自亡命天涯。
蘭鉞給胡玉打眼色,怎麼辦君染好像不高興了。
哼,我不寵藝人,要哄自己哄。
蘭鉞無奈,他手裡君染的手機突然震動。
「喂」
「君染,轉頭轉頭,右邊,看到那片花叢了麼?」
顧昔然很開心地欣賞君染目瞪口呆的表情,美人就是美人,怎麼連呆怔都這麼可愛呢。
「開心麼親,驚訝麼親,歡樂麼親,包郵哦親~」
花叢邊上那人眉開眼笑,手指夾了半根煙。
「你怎麼來了」君染的聲音有些不穩。
「我怕你暈機啊,所以買了機票飛過來的,小樣穿戎裝真心倍兒帥。」
君染掛了電話,一步步走近他。
場面似曾相識。
心境卻大不一樣。
忽然顧昔然單膝跪地,低頭,雙手抱拳,他朗聲道——恭迎將軍得勝回朝。
鏗鏘有力,字字透出兵戈之音。
君染說不出話。
顧昔然極快地伸手拉住他垂放在身側的右手,吻了一下他手背,抬眼看他,眼尾極盡輕佻。
小樣兒,臉紅個啥,你應該說先生請起。
回程時顧昔然狠狠心買了同一班次的頭等艙,上飛機後鬱悶了,頭等艙滿員。君染靠著窗口,身邊是胡玉,再旁邊是蘭鉞,而顧昔然自己身邊是位孕婦,他不好意思讓人跟君染換。
君染看看他,又低頭,那眼神看得顧昔然心裡一慌,有些悶。
換座位吧。蘭鉞打眼色,當助理後他發現自己眼睛越來越靈活了。
為什麼?
我們換,然後我跟顧昔然換。
為什麼?
......
又過一會,胡玉主動起身換了顧昔然過來。
您人真好。蘭鉞的眼一眨一眨。
閉眼!我才沒有寵藝人!
蘭鉞想,胡玉人明明很好的,果然傳聞不可信。
君染從口袋掏出一袋花種,遞給顧昔然。
「送給你。可以種牡丹。」
顧昔然接了,心裡恨死那個坑錢賣種子的,從沒聽說種子在一般人手裡可以種出牡丹來啊而且東北那種冰天雪地真的能種活洛陽的牡丹麼!
君染起身拿了行李架上的一個小盒,遞給他。
「又是送我的?」他笑著問。
君染點頭。
顧昔然迅速拆了,一雙柔軟的黑色羊皮手套,裡面帶絨,他戴在手上,襯的十指修長秀麗。
「你不喜歡麼?」君染看著他,透過舷窗的夕陽映襯他的眸色,有種嫵媚的風情。
這人小心翼翼的,很多時候都像這樣,很小心,透著微微無措,像被欺負怕了的小動物鼓起勇氣舔舔你伸向它的手指,然後縮成一團,希望你能摸摸它,又怕再被人作弄,讓人看著難受。
顧昔然心裡那一點邪火蠢蠢欲動,他自認不是個好人,從小就不是。
「恩,我不喜歡,我最討厭別人送我手套,知道為什麼嗎?」
君染眼裡有一小塊地方碎了,那種充滿期冀的顏色變得零零星星,又是那種哭泣般的眼神。
別這樣,你會讓我忍不住自責,讓我想要擁抱你。
「因為我小時候右手是六指,從小家裡人就遮遮掩掩,幼年時是袖子過長的衣服,後來就是手套,該死的手套!」他一狠心,壓低聲音惡狠狠地告訴他。
因為這隻手,他在很多年後的今天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自卑感。小時候看著別人彈鋼琴,吹長笛,畫畫,而他只敢露出左手,他一直是左撇子。雖然他刻意訓練後右手也變得很靈活,可心裡就是有個坎。
就像小時候成績差的孩子長大後不管多麼出人頭地,他坐著豪車經過那些高等學府時,心裡那一小塊地方依然會羨慕,非常,非常的羨慕。那是一種缺失,因為從未得到過,也不可能再得到。
他之所以會救那隻貓,因為他覺得它慘,它可憐,比他更可憐。他年幼的心裡有種可恥的優越感,看,你沒有我就不能活,你會相信拿一小節香腸引誘你過去的那群人,你活該斷了腿,你給自己找罪受,你活該。
那君染呢,為什麼會接納他,為什麼會對他好,因為那種眼神麼,被一小塊香腸引誘的眼神麼。
為什麼要讓他難過呢。
顧昔然有種變態的快感,他神色殘忍,君染一直以來的乖巧聽話,讓他不止一次想起了那隻已經死掉好多年的貓,那雙眼睛,那種神情,彷彿流淚。
為什麼要相信我呢,我和傷害過你的那些人一樣,自私又醜陋。
我也會傷害你。
君染脫了他的手套,把兩隻一起塞進裝垃圾的紙袋裡,冰涼的手包住他左手,捏了捏,「已經不會再痛了,對麼?」又看著他,「對不起,我開始不知道。」
天知道多少年沒掉過淚的顧昔然那一刻,多麼多麼想哭。
「你這獃子」他笑罵,眼眶卻是紅的。
君染累了,他坐深夜的飛機到洛陽,之後馬不停蹄趕到場地,抽出空買了給顧昔然的禮物,然後是定妝,各種準備工作,一直都沒合眼。
頭歪在顧昔然的肩膀上,蹭了蹭他頸窩,心滿意足地睡了。
他很安心,因為徹底安下心,疲倦難以抵擋。
好像天塌下來都會由這個個子比他矮一點的人頂著。他不會武功,總是念念叨叨,他對他很好。
唔,好像還比他有錢。
剛剛惹這人生氣了,他會不理他麼。
君染的眉頭皺起來。顧昔然抬手輕輕給他揉開了。
枕著他肩膀的人迷迷糊糊睜眼看了眼他,又睡過去,喃喃了句什麼,好像說疼。
下手重了麼,顧昔然看著自己的指尖,心裡一片柔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