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小說: 染君 作者:杀死一只知更鸟 字數:2197 更新時間:2019-04-26 04:59:58
【十三】
最終顧昔然把那雙手套偷偷塞進口袋帶了回家。
他買了個小瓷盆撒了幾粒花種進去,君染每天回來都要湊過去瞧瞧,然後失望地問他,「怎麼還不長出來?」
顧昔然恨死那個殺千刀的賣種子的,怎麼能這麼欺騙消費者呢,不知道消費者等待花開的過程會等得難過麼,特別是死心眼的消費者,完全不懷疑花種有問題。
「現在天太冷了,再等等,也許咱水澆的不夠......」顧昔然嘴上哄著。
於是第二天君染買了把透明小花灑回來,澆得很認真很虔誠,然後很小心地瞧了瞧水位線,不澆了。
顧昔然的心抽了一下。
他回房網購了幾株月季幼苗,特意跟店家說了是倍幼倍幼,最好是剛長出來的那種。
結果人店家說,買家您好,我們店只有二月苗和三月苗,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給您郵剛插活的那一種,不保證存活率。顧昔然扳手指頭算了算,付了款。
君染看著花盆裡形狀怪異,歪歪扭扭,葉子還有點黃的幼苗,用手撥一撥,回頭跟顧昔然說,它看起來快要死了,我有三天沒回來,它是第幾天長出來的,有給它澆水麼。
他又回房纏著店家一口氣諮詢好久,出來說,別澆太多水,先養著,過幾天再看看。
接下來幾天,君染看著越長越好的月季苗,眼神亮亮的,總忍不住用手輕輕碰碰剛發出來的小葉子。
那樣滿足。
顧昔然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的心就要萌碎了。
電視里君染的廣告已經播出一段時間,大馬士革玫瑰的訂購熱線總是佔線,買玫瑰的人總要問上幾句,關於廣告里那個混血兒。牡丹節的遊客很多很八卦,印有君染的橫幅前那家店面人總要多一些。
玫瑰廣告的收尾被很文藝的處理成煙熏黃,字幕的花體法文翻譯過來是——
請看我頭置簪花,一路走來一路盛開
頻頻遺漏一些,又身陷風霜雨雪的感動
盤若波羅蜜,一聲又一聲
生如夏花,死如秋葉
還在乎什麼擁有
——引自泰戈爾《生如夏花》
色澤陳舊的熒幕上,君染看著玫瑰流過的眼神微微迷惑。
如同注視一段錯過的愛情。
這廣告美得近乎法國文藝片片段。
牡丹節廣告很是應時應景,最後熒幕出現一行字——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男人磁性的聲音動情地說,洛陽牡丹節歡迎您。
君染看著自己俯身折花的動作,皺眉不滿。
「這廣告已經拍的很棒了,真的。」顧昔然很真心。
可是花瓣散了。君染看著他,「我最早騎馬的時候也要求彎腰折花,如果花瓣落了或散了,就......」顧昔然一把捂住他的嘴,他不想聽。怎麼會有人這麼訓練小孩子,而且是君染這樣的小孩子,看他現在這樣自己欺負一下都心疼了半天,小時候那一雙眼睛得多大多漂亮,小手應該還肉肉的,又白,怎麼有人能下得了手拔他指甲呢。
撤了手,君染看著他,隔了一會,「......我馬術很好。」
「恩」
君染接著換台,他近來在看很早很經典的一部《康熙王朝》。跳躍的畫面突然閃過一個人戴起手套,換台時有一秒半的畫面靜止,於是那一幀畫面就定格在熒幕上。
君染抬眼,快速瞥了眼他。
「對不起」
眼神很幹凈,透著無辜。
顧昔然一把抱住這個有些惶然的孩子,在飛機上不該欺負他,明明他什麼也做沒錯,只是......只是他出門前自己隨口說了聲,要記得帶禮物給我。
結果欺負完心疼的還是自己。
那天回來後君染有些發熱,喂他吃藥的時候他自己捧了一杯水,小口小口啜,眼神很乖,像極了小動物。然後他說了之後令顧昔然每每想起都心疼欲裂的話,他說,我錯了,不要趕我走。
他說,外面很冷。
他說,我沒有地方去。
他說,我怕。
顧昔然莫名其妙地,也許是忍耐許久後,終於紅了眼眶。
邊難受邊罵自己矯情。
怎麼就這麼心疼呢,明明二十好幾的人了,眼淚就跟馬尿一樣不值錢。見識過那麼多,怎麼到這一坎就栽了,還栽得心甘情願,栽得滿心心疼。
君染一雙手臂環住他。窗外北風呼嘯,凍僵的枝椏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雪下得很大,而他們擁抱的姿勢很溫暖。他靠在君染的肩頭,眼淚一直沒有聲音,像兩隻溫柔的困獸。
我們明明一樣孤獨,血管纏繞滿帶刺的荊棘,已經不指望溫暖,又渴望溫暖。
我們如此相似,眼神總是冰冷,又惶恐。害怕這個世界。
你是這世上的另一個我。
顧昔然突然想起王菲的《流年》——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掌心突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如此榮幸,能遇見你,在我的有生之年。
*
*
君染喜歡擁抱,喜歡被擁抱,喜歡溫暖的感覺。
很少有人願擁抱他。
少數幾個願擁抱他的人死的很早,最後是他師兄。師兄笑起來總是很溫柔,眉眼彎彎的,浸透了月光。以至於之後好多年他回想師兄,總是那雙溫柔的眼,看著他,安撫縱容的神色。
他給他束髮,受傷時為他包紮,教他暗器,教他撫琴,扣弦而歌,指尖總是冰冷。
他說,君染要是多笑笑就好了,你那雙眼睛真是漂亮,比我見過最藍的寶石還要藍。
在他之前,所有見過他眼睛的人都說,你是異類。
可他沒能保護好他。
最後他說,君染別哭啊,不疼的,真的,你自己要好好的,就只剩你一個了。
師兄一直笑,眼睛亮亮的,浸透了月光。
於是他試著相信他真的不疼。
他清楚地知道,從今往後他又要開始一個人。
一個人面對風霜雨雪,滿目瘡痍。
再也沒有人會擁抱他。
直到遇見眼前這個人。
他對他好,真的是那種掏心掏肺的好,那像一種補償。
補償他自身的缺失。
其實他們的眼睛是一樣的,像被整個世界辜負。只因為他眼睛是蒼藍的,色澤淺,所以很多痕跡太過明顯,而顧昔然是最深的黑,黑曜石一樣,表面看真的,真的特別漂亮,特別是在太陽底下,潤澤的,滿眼溫柔。
其實都是不堪。
沒人願把真正的傷痕擺在表面,太容易被翻開,一翻開就是血腥,深重的痛。
他不說,他不問,他笑顏溫和,他不揭穿。
因為是同類。
他不想離開他。
一個人的時候,他總覺得冷,又冷又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