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小說: 染君 作者:杀死一只知更鸟 字數:2529 更新時間:2019-04-26 05:00:01
【二十二】
TR大樓樓下,顧昔然做賊一樣踩點。
君染的新住處他不知道,好歹這麼大一家公司不會換。
他在一家幾乎專門為粉絲和娛記提供的咖啡廳坐下,挑選的位置視角極好,巨面玻璃外的動靜一覽無餘。坐累了就出去逛逛,回來時肩頭總落有幾片花瓣,有時會忘記撣。
顧昔然覺得自己真當得上是為誰風露立中宵,可咖啡廳水靈靈的小服務生們不懂他一腦門的傷春悲秋,有事沒事總愛往他眼前躥悠,一天能碰上不少次店鋪活動免費續杯,畢竟在因地理位置見多識廣的小姑娘面前能毫不失色保持吸引力的異性,少。
他一連蹲守多日,未果。
君染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沒拿走,那不到一百平的房子從君染生日那一天後氣氛就不對了,時間彷彿在指定空間內暫停。
家裡所有的東西都有君染的印記,君染用的杯子;君染的一堆老排版線裝書,君染霸佔多日的榻榻米;君染的「英雄」墨水還放在茶幾上,鋼筆摘了帽忘了套好。
還有他那一抽屜貝殼,被君染左一個右一個順走,擺在他自己房間的小儲物櫃里。
就只是走了一個人,整個家都空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不敢回家,好像回去就必須承認什麼,然後獨自面對。
他還是想君染。刷牙時看到旁邊擺著的水藍色牙刷和玻璃牙杯,一個沒提防,鼻酸了。
君染一開始甚至連牙都刷不好,他還是一次上班回來後才發現的,那牙膏直接被他含進嘴裡,也不刷,再含口水呼嚕幾下,吐了。
看得顧昔然目瞪口呆,他才想起來,他只教了君染把牙膏擠在牙刷軟毛上。
還有浴室的落地鏡,君染剛開始看到鏡子總是一臉驚異,伸手一遍又一遍去碰鏡子里自己的手,有次用力太大居然把鏡子給按碎了,敲他房門進來可憐巴巴地認錯。他唬他說那麼大一面鏡子買起來很貴的,君染低著頭說,我現在賠不起,可不可以晚一些賠給你。
顧昔然差一險險沒繃住差點當場破功,好歹最後臉上穩住了,一臉老子就是不管你看著辦的神情。
他覺得自己那次差一點就要把這人弄哭。最後到底是不忍心,把人給哄回床上裹好被子睡覺。君染那雙眼睛太過幹凈無辜,蒙了一層潤澤的水膜,小聲說了一句,我肯定值好多塊鏡子。
這句話顧昔然琢磨了好久,回過味來是在檯子上,當時是一個激烈的腰部動作他突然噴笑差點掉到台下,還好眼疾手快扶了一下台下觀眾迅速穩了回來。
簡直要被萌裂。
如今入目所及所有東西都在提醒他,君染已經不在了。他病得那麼重還賭氣出院,怎麼能好全。
一面就好,再看一眼,遠遠的就成。
至少要知道這人現在怎樣,沒有他是不是一樣能過得舒心,甚至更好。
顧昔然做了一晚上稀奇古怪的夢,一睜眼習慣性看手機,昨晚移動數據忘了關,上方消息框出現了幾個圖標。
點開那剎那,他腦子「嗡」了一聲,思維斷裂。
溺水。
君染溺水,已無呼吸。
他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標題,好像從小到大的語文都還給了老師,死活不明白那幾個字的意思。
圖片是現場偷拍的,有點模糊,君染濕透了,闔了眼,衣物緊貼身體。他在救護人員的臂彎里瘦得可憐,微微含著肩膀,居然只是小小一團,濡濕的黑髮貼在頰邊,歪著頭,一張臉毫無血氣。
君染。
那個人是君染。
那個肌理漂亮,仿若叢林貓科動物的君染,笑起來一雙眼讓人錯覺看見星辰大海的君染。
是啊,君染以前明明說過的,會很難過,會等很久,然後死掉。
他怎麼就忘記了呢。
他擁抱過的那個人,要被裝在小罈子里了,連著那雙總讓他心疼的,彷彿流淚的眼睛。
他還沒來得及見他一面。
不該是這樣。
他昨夜還琢磨著要是再逮不到人,他就混進TR一層一層翻,翻到被強行攆出來為止。
只要他想,時間還有很多,他處心積慮,總能再見到君染。
等過段日子君染消氣了,他可以帶著白巧克力蛋糕去賠罪。君染嘴笨,氣急了也不會罵人,性格溫和,那時候見面應該不會給他難堪。
他明明都計劃好了。
和好之後他可以約對方出來吃飯,一起看他演的電影,他還是很樂意給君染做便當,可以抽空親自送到片場,權當探班;逢年過節君染有空的話,他們可以像以前一樣一起過。君染喜歡吃純素餡的餃子,喜歡扇貝河鮮做的湯,喜歡蒸的嫩嫩的蛋羹,一勺子下去不小心就會劃碎,他都很拿手。
然後呢。
然後,並不是沒有一點點期待的,那一星半點,仿若火光快熄滅時最後那一絲光亮。他自己都不敢講出來的期待。
是怎樣的感覺。
顧昔然從來沒有認真過,他放肆了二十多年,別人一輩子可能碰不到的事,他都經歷了。他沒有那個神經認真過日子,不然他得瘋,瘋的比現在還徹底。
咳得最厲害時不停抽煙,胃痛到麻木了繼續上台。他不在意,不是年輕人對相對遙遠的死亡的不屑一顧,他真不上心。
像一個被剝奪痛覺的人。疼痛是生命存在最好的證明。顧昔然的所有感覺都像是隔了一層膜,再難受的事,因為那層隔膜也不過爾爾。他骨血里流動著洶湧的破壞欲,甚至會刻意尋找痛覺,瘋狂的情事能讓人感受到死亡。
他覺得自己不用活那麼長久,該哭哭該笑笑,盡興就好,沒人對他報以期冀,他不用回應。他甚至惡意地想過自己的屍體在房間里腐爛分解的情景,臉上帶了溫柔笑意。
君染不一樣。
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可骨子裡透出的孤獨又異樣相似。他總忍不住想抱抱他,因為那雙眼睛在哭。
不管在酒吧忙到多晚他都會回家,必須回家。進門後看到這人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神,頭髮折騰整晚後散了一肩一背,穿一件薄薄的針織衫,說話聲音有點啞,因為剛醒有點口齒不清。
通常說的是,「你回來了」,「我沒有生病」,「我餓」。
那聲音在他聽來撒嬌一樣。好像他活著,就只為了回家開門後的這一個人,這一句話。
那時他覺得,就是路上開車撞斷了手腳他也得爬回來。這個人要怎麼辦。他等不到人開門,病了餓了誰記得他呢。
把存在意義系於一人身上,那感覺令人著迷,也危險。
他想活久一點,為了君染。
同時他的理智清醒地告訴他,他配不上。
他希望君染結金玉良緣,陽光下與之牽手,相守,白首,百年之後子孫滿堂,過所有正常人都羨慕的日子。
哪怕這人的孤獨刻得太深,也能被那個還未出現的女人的手掌輕輕撫摸,在漫長的時光里淡化抹平。
總有人能讓他時時展顏。世界遼闊且無常,總會出現那麼一個人。君染他值得最好的。
最好的那個人,絕對不是自己。
他甚至考慮過,那時他要用什麼身份什麼表情站在君染身邊。
生的這般坐擁風華的人,若是年華老去,是怎樣的光景。
他已經在腦內走完了跟他的一生。
他從來沒想過君染會離開,突然地,不留一點情面。
溺死。
該有多冷。
他只要不發燒,體溫就比一般人低,那次凍傷後更是雪上加霜。
他怎麼能......怎麼能讓這人這樣難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