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自知不可沉淪,但心不由己
小說: 玉菩薩 作者:冷七不冷LQBL 字數:4195 更新時間:2022-12-26 17:26:56
臨然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一個人,單衣著身,赤裸腳跟,孤獨一人。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四周煙霧巨大。
瞧不清人,也見不到路。
他握住手中的玉佩,一遍又一遍的呼喚,沒有人回,周圍寂靜一片,猶如荒地。
他心若高山,可山崩地裂,他卻無歸處。
前方有光,他如同見到了生命中的曙光,亦步亦趨的上前。
那迷霧中站著一抹身影。
「師…師父?!」
那人竟是他的師父季寒暄!!
他道:「崽崽,好久不見。」
臨然瞪大了眼,震驚之於還有警惕:「你…!」
崽崽乳字是他師父故鄉的喚法,也只有師父會喚他崽崽。
可…可季寒暄早就死了,如今,怕也只是他的夢鏡。
季寒暄見他這模樣,輕笑一聲:「怎麼了,崽崽不記得師父了?」
「沒…不是…」臨然連忙搖頭,不知所措的揪著衣袍的衣角。
他明白,季寒暄早就死了,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夢而已。
可他還是不捨得醒。
他,真的想家了——
自季寒暄與宮南慕辭世後,除了梨風門,臨然在這世間當真是孑然一身。
沒有人陪,也不會有人陪著。
「哎呀!娘子,你等等為夫啊!!」
宮南慕一襲紅衣如荼似火,一雙多情眸明亮笑意。
他氣喘吁吁的樓住季寒暄的腰,一邊喘氣一邊道:「我…我說,娘子啊,你慢一點,都不等等為夫。」
「誰讓你非得去追那雪鹿,我可不等你。」說著季寒暄手肘往他肚子一頂,訓斥道:「崽崽還在這呢,你收斂點!」
這時宮南慕才想是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上前揉了揉臨然的髮絲:「阿琴,怎麼呆了?」
見他沒反應,他無奈嘆道:「小崽崽,不記得師叔了?」
手,是溫暖的。
是…活著的。
方才荒涼一片的枯地,此時卻如家居田園,四周草木皆生,枝繁葉茂。
臨然抬手抓住他的手,眼睛緊緊盯著他們,似要將他們永遠記在心底。
唇啟唇落竟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師父,師叔…我好想你們。」
季寒暄輕笑一聲:「師父也很想你。」
「都多大了,怎麼還這麼愛哭鼻子。」宮南慕收起笑,抬手抹去臨然眼角的淚。
「沒有哭。」臨然垂眸小聲反駁著。
季寒暄道:「是是是,崽崽沒有哭,崽崽只是眼睛進沙子了,對不對?」
三人默默相視而笑。
「對了,師父,師叔…我…!」
臨然臉上還帶著笑容,剛開口想說什麼,夢境卻突然一變。
方才還晴天明朗的天空現在卻是烏雲密布,轟隆隆的雷聲震耳欲聾。
猛然,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一道氣息磅礴的劍氣由遠至近的竟朝臨然襲來!
少年還未有所反應,便被季寒暄一把扯開。
「師父…?!」
臨然瞪大了眼,嘴角的笑意還未消失,直愣愣的看著那道劍氣帶著殺意貫穿他師父的身軀!
瞬間,大片的血液噴濺上少年的臉龐。
他滿臉錯愕,僵硬著身軀呆愣在原地,溫熱粘稠的液體順著他的下顎滴落。
一滴,兩滴,融入泥土中。
緊接著連一旁的宮南慕都被帶著劃破夢境的殘氣的力量尖嘯著穿刺。
時間彷彿定格在這一刻,如時光倒流,如十年殺戮。
他再一次的想起,師長身死,靈根寸斷…一切都支離破碎。
身軀僵硬,血液倒灌。
他的腦海里只浮現出一句「仙君殺伐,所到之處,屍橫遍野,寸草不生,哀怨連連。」
「仙…君…」他眼睜睜看著眼前二人在他面前驟然虛化,隨後一道道裂痕爬上二人臉龐,在他伸出手的瞬間如同瓷器一般破碎成片!
他手頓在半空,雪發隨風飛揚,衣裳如浮雲翩然。
臉龐還殘留著宮南慕方才觸碰的溫度,臨然神色蒼白,連嗓音都顫抖著:「殺…伐。」
他無助的抬手想要將空中的碎片聚攏,可那些碎片去化成星星點點消散開。
沒有留下一丁一點的痕跡,就如同他方才的夢中人,也沒來過一般。
「師父…師叔…?」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他的耳邊鳴聲如洪鐘,季寒暄那聲輕嘆彷彿還在耳旁。
「崽崽,別哭。」
隨之而來的是那一聲聲噩夢的呢喃。
「臨然你不得好死!!」
「仙君殺伐,不得好死!」
看著那些一點一點消散的碎片,雙手卻握不住:「不要…不要再丟下我…」
「軫凶輪迴的煞神!天道終有輪迴,吾等就算是落入哀怨滿地的冤獄,也不會放過你!!」
「仙君殺伐…仙君殺伐!!」
仙君殺伐,破心魔,降誅邪,弒神鬼。
他自是清楚,仙君殺伐,不得好死,可他卻偏偏要如此。
這世間無他歸處,無容他之身,他又何苦可憐這惴惴而落的紅塵。
心念一動的剎那,臨然的身軀竟爆發出一片金光,一條條詭絕的紋路爬上他的臉龐,他睜開碧蒼的雙眸,眉間似金蓮的額印金鑾如斯。
「滾開!!」
周圍的一切都開始隨即崩潰。
方才還生機盎然的景象,如今開始一點一點的破碎,彷彿這一片空間也即將崩壞,天昏地暗。
他踉蹌跪落在地,身軀顫抖,手中依然握著那塊玉佩。一頭雪白的發芊芊染血。
「…師尊。」
他渾身冰涼,冷風如海水一般灌入他的體內,突然一個結實而又野性跋扈的胸膛從身後裹住他,是不屬於他的溫暖。
他看不清眼前人的身影,只能隱隱約約感覺到一個熟悉的輪廓。
「師父,我冷…冷…好冷…」
臨然只覺離不開身後那溫暖的身軀,雙手扯住來人的衣袖。
「師父,不要走…」
不要…走。
他已經一個人孤獨內疚了十年,帶著愧悔過了十年。
沒有人會喜歡反反覆復的做噩夢。
「師父…!」臨然猛的從床榻驚醒,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汗珠打濕了他的內衫,臉被蒸染上粉霞。
他環顧四周,房間內連燭火都沒有,安靜如斯,只有他一人。
臨然全身冷若冰霜,他翻身下榻,赤腳有些不穩的踩著地面。
冰涼如履薄冰。
真的好冷。
他顫聲輕喚:「墨休?」
無人應答。
他腳剛抬起,徒的一雙微涼的手觸上臨然的脖頸,一道熟悉的嗓音在他耳後響起。
「你,可是在喚本座?」
氣息無差,卻與少年如二人。
臨然只覺渾身猶如毒蛇纏繞不可動彈,他側過臉,瞧見的卻是冰冷的輪廓。
「怎的不說話了?」那人自身後環抱住臨然微顫的身軀,似疑惑道:「為何,你這般冰涼。」
臨然僵硬著,沉默不語。
「罷了,讓本座替你暖暖罷。」
說著,他緩慢將一股灼熱的火焰覆上臨然的臉龐。
不燙,甚至暖烘烘的。
可卻詭異的滲人,這不是墨休。
臨然抬手握著他的手,那人指尖蒼白冰冷,尾指處印著一朵盛開的紅蓮。
紅蓮業火?
此為上古神物,這個人手上為何會有?
「殿下,若喜歡,本座就將它贈與你。」
殿下?
他在喚誰?
臨然對上那人的眼眸,瞳孔猛縮。
他確實與墨休長相極為相似,卻比那如暖陽一般的少年恰恰相反。
他更似狼群中的王,一頭不可能被馴服的野狼。深邃的眼眸泛著寒意,眸底是野性難平的殺意。
似墨休,卻又不似墨休。
見臨然一直盯著自己看,墨休輕笑一聲,眸中瀰漫著笑意:「殿下,若非是想溫習功課了?」
「什…?!」臨然將將開口,眼前人便一把將他推翻至榻上,隨後一個滾燙的東西便抵住臨然的唇,封住了他的口。
「唔…!」男人含住了臨然的唇瓣,伸出舌頭舔弄,是個霸道又溫柔的吻。
臨然能夠清晰感覺到自己的牙關被撬開,口腔被侵入,舌尖猛烈舔過,靈巧的舌尖來回舔舐著唇瓣。
唇瓣分離時還連著一條銀絲。
墨休在吻他…
刺激的太過猛烈,清晰,臨然有些茫然,不知道是幻覺還是自己的心夢。修長白皙的手指被墨休緊緊握住,他目光朦朧的瞧見男人將他的指尖含入口中。
「…你…放開!」臨然羞恥的想將手抽回來,卻被他一口咬住「嘶…疼!」
墨休聞言鬆開唇齒,隨後在他微微泛紅的指尖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他輕嘆道:「怎麼還是這般嬌氣,倒是本座將殿下養刁了。」
到底是夢嗎?
臨然有些迷茫,他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他會如此。
他甚至不知道是該阻止,還是縱容這樣荒唐荒謬不已的夢。
明明上一刻他瞧見的是屍橫遍野,哀痕滿地。
「怎麼都不說話了,莫不是還在生本座的氣?」他低頭在臨然冰涼的額間碰了碰,壓低嗓音,輕聲輕語道:「莫要生本座的氣,若心底不舒服就打本座。」
他似乎不覺得自己在撒嬌,輕輕撫摸著臨然的髮尾:「你想怎樣都行,不要不理本座,好麼?」
喉頭幹渴的發疼,臨然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他伸手想去觸碰墨休溫涼的輪廓,卻驟然碰上空氣。
他瞪大了眼,眼前人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似乎也如方才二人一般,漸漸消散。
唯有男人那雙冰涼的眸,讓他心底一顫。
緊接著隨之而來的是猛烈的眩暈感,臨然又陷入了沉睡中。
等他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日了,他環顧四周,他回到了暖閣里。
他嚐試動了動手,竟是渾身酸痛沒勁,可腰身卻像被什麼東西暖著,熱乎乎的,但就是有些硌。
他側過臉,解入眼眸的是少年熟睡的側顏。
一下離得太近,他差一點就碰到墨休的唇,少年輕柔的呼吸撒在鼻尖上。
有些癢。
臨然下意識的伸手想將他推開些,卻沒想到墨休一下就驚醒了。
「…別動!!」少年蹙起眉宇,將他摟得更緊些,隨後又把腦袋埋進臨然脖頸蹭了蹭。
許是少年嗓音太凶了,也可能是適才的夢太過真實滲人,臨然竟一時不敢動彈。
直到少年如夢初醒般低喃一聲:「師…師尊?」臨然這才反應過來,他是被少年擁入懷中的姿勢,腰間那硌得慌的物什是墨休的手,腹部暖著的是少年的掌心。
他輕應一聲:「…嗯。」
墨休微微鬆了鬆手,卻沒完全放開,腦袋深埋著,語氣有些委屈:「師尊…」
臨然應道:「嗯?」
「師尊?」
「為師在。」
「師尊,您昨日暈了。」
「為師知道。」
「師尊還流血了。」
「嗯。」
聞言墨休又不開口了,只是靜靜地在他耳根蹭,就如同小狗狗般一拱一拱的,哼哼卿卿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臨然被他蹭的發癢,卻又躲不開。
「擔心為師?」
話語剛落,就感覺到脖頸處的腦袋瘋狂的點頭。
他不由輕笑:「師父沒事。」
可緊緊抱著他的小狗狗卻還是不太相信,聲音委屈的要命:「師尊昨日居然喚徒兒師父…」
臨然:「……」
完了,聽這語氣應該是醋缸倒了。
果然,下一秒墨休委屈巴巴的說:「原來在師尊心裡,徒兒只是與師尊的師父相似…」
「那當初師尊之所以收留徒兒,難道是因為徒兒與師尊的師父長得相似?」
這話聽得臨然有些發笑,問他:「你見過師父的師父麼?」
聞言少年一愣,搖了搖頭。
臨然繼續道:「你都沒見過,又怎麼知道你與他相似?」
墨休把頭抬起,頂著一頭被揉得像捲毛的發望著他:「可是師尊昨天就是喊了。」說完又將頭埋了回去。
「不管,反正徒兒生氣了,師尊得哄哄徒兒」
這與夢中自稱本座野性十足的男人哪裡有半分相似?
分明是只還未斷奶長大的小狗崽。
無奈,臨然只得好聲好氣的哄:「師父昨夜有些不知人了,自然會認錯。」
「你莫要生氣,師父錯了。」
「哼。」少年輕哼一聲,隨後說:「看在師尊這麼有誠意的份上,徒兒就原諒您吧。」
真真是孩子脾氣。
臨然無奈輕笑:「那為師可要好好謝謝小徒兒寬宏大量了。」說罷便伸手去撓他癢處。
少年一生防敵,卻不曾想最後卻被自家師尊一擊致命!
弱點被找到,他無處可躲,最後只能笑不下去,喘著氣投降。
「…哈…師…師尊!徒兒錯了…哈…」
「知道錯了?」
「哈哈…知…知道…」
聞罷,某人才收手。
溫熱的鼻息噴在敏感的肌膚上,臨然垂眸望著大口喘氣的少年。
他半眯著眸,心卻像被琴弦撥動,極其輕微地一顫。
指尖蹭著,瞧見墨休微紅的耳根。
自知不可沉淪,但心不由己,也無可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