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有人敲門，"尊主？"

蔣潮生聽見聲音動了動耳朵，沒轉狐狸頭。嗓音是柯奴的，但又不完全像。

"進來吧。"

來人確實是柯奴，他推開門，端著早食，把餐盤放在桌上。

飯香飄進鼻子里，江潮生的肚子應景似的叫了一聲。

他絲毫不尷尬，伸懶腰，優雅高貴地起身，大尾巴掃了宮狄一臉，從床往地上一跳，顛顛地走過去，瞟了一眼柯奴，再向上一躍到了桌子上，低頭嗅了嗅餐盤裡的肉，剛準備下口，卻總覺得渾身上下不自在。

那種被人直勾勾注視著的感覺，讓江潮生髮毛。

他沒下口，抬起狐狸頭直面這股視線。

柯奴相比之前看到的孩童模樣，長高了一些，面上也更有少年的風采。

奇怪了，他應該也沒昏睡幾天，怎麼柯奴身上發生了這麼多變化，是有什麼毛病？

這股灼人的視線在蔣潮生望向它的那一刻發生了改變。那眼眶裡不知道啥時候蓄滿淚花，眼神里還混雜著氣憤，不甘，懷戀，以及些別的什麼。

江潮生有些莫名其妙，他回頭看了一眼正往這走來的宮狄，本能地尋找救星。

"你還知道回來！！"

江潮生被嚇了一跳。

柯奴一聲氣吞山河的質問，聲淚俱下。江潮生被驚得連連退後。

卻被柯奴一把抓住了後脖頸。

一下子全身癱軟。

得。

有了這個軟肋誰都能拿捏他。

"這些年我們都是怎麼過的你知道麼？你怎麼現在才回來？"柯奴克制著、壓抑著，沙啞的嗓音倒終像了個歷經滄桑的成年人。

看著柯奴通紅的眼，江潮生心裡五味雜陳，這也是當年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啊。

"你還回來做什麼？都一百年了，一百年了！"柯奴用袖子擦著眼淚。"本來都放下了，都快要忘記你了。。。你現在倒是回來了，這些年也不來尋我們，自己過得倒瀟灑。"

江潮生伸長了一隻前爪，試圖給柯奴擦淚。

宮狄嘆了口氣，"好了。放下他吧。"

"是，尊主。"

柯奴吸了吸鼻子，把狐狸放了下來，抽噎著說，"我們當年都以為你死了。你的仙骨都被穹朔那老東西抽走了，聚魂燈擺了七七四十九日，連你一個魄都沒尋到。我們以為肯定是死透了。"想到了當年的場景，柯奴更是泣不成聲。

"如今三大門派具滅，世間早沒有規矩可言，妖魔鬼怪爭先恐後霍亂人間，唯有魍魎城，還能有些安生的日子。後來我們才知道，穹朔是被當年他誅殺的伏乾的一縷魂攪得走火入魔，也許更早，"柯奴頓了頓，"師兄，也許更早以前，他就不是你本來的師父了。"

江潮生聽到這句話，身型有些不穩。

當他還是鄔焯的時候，自小到大都在師父身邊，那如父親般的人對他嚴慈相繼，教他認明理，教他辨是非，武藝功夫傾囊相授，哪怕因為他幼年貪玩被教訓過幾次也全沒有絲毫記恨。更別說他七歲那年染了風寒，師父替他寬衣解帶，照顧了他整整一個宿，雙眼都未闔，自那以後每每想起那一晚，鄔焯都更努力的練功，再不像從前那樣偷懶耍滑。

那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師父變了呢？

江潮生陷入回憶，那星星點點的蹤跡如今變得清晰了起來。

前世今朝兩條人生線相互交織，讓江潮生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他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誰。他究竟是安居道的首徒鄔焯，還是生於平凡人家的江潮生？

"別想了。"暖和的手撫摩著江潮生的頭頂，"別想了。"

江潮生深呼吸了一口氣，他覺得他整個狐狸身子有點冷。

既然眾人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江潮生也不再裝傻，他用爪子沾了點茶水，在桌子上寫道："你們是怎麼認出來我的。"

柯奴的聲音還有點啞，"轉生鏡好了。我們自然認出你來了。不僅認出你，還知道你過得好是快活。"

"是啊。"宮狄幽幽地說，"還去逛窯子呢。"

江潮生噎了一下。

"小倌也找過不少。"柯奴補充。

"還爭到了花魁的第一夜。"宮狄繼續。

——別說了！

江潮生寫道："我說我聽那花魁彈了一夜曲，你們信麼？"

"不信。"兩人同時回答。

江潮生捶胸頓足。

他不過可憐那女孩命運多舛，賣生葬父，開.pao之夜被老鴇競拍，明知是拉客的噱頭，卻還是和高價和幾個公子哥爭得臉紅脖粗，買了她第一夜，可半點兒越軌之事都沒做啊！

狐狸搖頭，這曲子聽得他得不償失。不僅讓他變了只畜生，還糟蹋了他的名聲。

"你還有什麼名聲，這些年荒唐事幹得不少。"像是讀出了江潮生的心聲，宮狄坐下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江潮生心虛，他確實幹了不少荒唐事，和那些狐朋狗友每日成精做怪，喝酒玩樂，煙花之地去過不少。。。可是即使如此，他也潔身自好。美人誰不喜歡，他啊，就看看，遠觀不褻玩。

那天他拍下花魁初夜，還被幾個酒肉朋友譏諷"占著茅坑不拉屎"。

算了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江潮生轉移話題，"那天後來發生什麼了？戎山海他……"

宮狄："戎山海現在替穹朔做事。轉生鏡是他偷的，那上面的手腳也是他做的。"

"那天，尊主解封了妖印，才——"柯奴剛要補充，就被宮狄打斷，只聽他重重地放下茶杯，柯奴立刻閉嘴。

江潮生眼神暗了暗，他知道宮狄解開妖印有什麼後果。但既然宮狄有意轉移，他也不想再過問，他現在不過一隻小小狐狸，哪管得了那麼多。

柯奴："戎山海打不過尊主，逃了。那一大一小的兩隻鬼被我用束魂繩鎖住了。隗秋城，如今就是個鬼城，全城人不死不活，跟鬼也沒什麼區別了。"

江潮生寫："要把城封印麼？還是給這些人一個解脫？"

"你說呢？"宮狄挑起一邊眉。

小狐狸摩拳擦掌，眯了眯狐狸眼，像是想到了什麼好辦法，"嗷"了一嗓子。